疑惑归疑惑,苏昀休接过归还的银戒重新挂脖颈上系好,赶忙将还昏迷在地的师弟,捞进怀里,紧紧抱住,边轻唤他的名字,“意儿,醒醒。”
坐在椅中的重枫一下站了起来,脸色微变道,“大当家这是何意?”
大当家没什么特别表示,平淡地回了一句。
小姑娘及时解释,“阿爸说他也是族人,族人之间禁止互相残杀。”
接着她瞥见刚被放开手脚的那人竟在帮地上唯一剩下的青衣人解绑,急忙阻止道:“诶,只说放了你,可没说放了他!”
没想到,那个青衣人已经醒了,抬头面朝她,温润道:“姑娘身上有股药味,想必是身边有人久病未愈吧?”
“咦,你怎么知道?”阿兰玲惊奇地睁大了一双猫儿眼。
苏昀休与有荣焉接话道:“那当然,我师弟可是神医,什么疑难杂症到他手里,保管药到病除。”
“太好了!阿爸!阿妈的病有救了!”小姑娘听闻青衣人竟是位医者,喜笑颜开地拽住父亲的衣袖晃了晃。
大当家威严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他摸摸女儿的头顶,说了几句话。
阿兰玲传声筒般道,“我阿爸说只要这位医者能治好我阿妈的病,那擅闯村寨的事就可以不追究了。还有你们两个黑衣高个的,既然是我们越族的后人,理应去祭拜下你们的亡母。”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正在互瞪,防备彼此的苏昀休和重枫两人。
听到这话,重枫一愣,而后他皱眉厉声道:“亡母!你胡说什么!我母亲好好的生活在天泽王都,正等着我回去和她相聚。”
小姑娘被他猛地一声呵斥,吓了一跳,脸色微微发白地往她阿爸身后躲了躲。
苏昀休看不过眼,上前一步挡住他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嫌弃道:“你吓唬个小姑娘干嘛,不能等人把话说清楚。瞧你这耿直样,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大当家拍拍女儿的手背,嘴里吐出一句简短的音,然后就转身朝前走了。
“阿爸说到地方你们就知道了,还不快跟上。”阿兰玲说完,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送给刚才凶她的大个子。
苏沈二人相“看”一眼,跟了上去。
“大当家,方才你看的银戒其实是我师弟的,后来作为信物转赠了我。”苏昀休在身后解释道,“我两一起去,可以吗?”
前方带路的大当家脚步未停,只是伸出右手摆了摆,那意思是答应了。
小姑娘正值青春洋溢的年华,藏不住好奇心,在阿爸身旁走着边不时回头,那双眼珠子滴溜溜地在并肩而行的黑衣人和青衣人身上打转。
最终还是没忍住,她两三步回蹦到两人面前,眼里闪着精光道:“我知道你们之间肯定像草原上的契兄弟一样,一个是族人一个是族人的伴侣,自然都可以去啦!”
关系被拆穿,苏昀休无所谓,正欲逗弄人家小孩几句。
然沈曲意可没他那般的厚脸皮,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请问姑娘是如何判定是不是你们族人的?”
谁不喜欢长得好看说话还温温和和的人,像被春风拂面一样让人倍感清新自然。
这不,小姑娘所幸没回她阿爸身边,脚尖一转,挪到青衣人身侧伴着走,边揪住自己发辫上的一个银铃铛道:“我们越族女子,出生取名后,长辈会定做一件和名字相称银饰,用来相伴一生的。我叫阿兰玲,这就是我的银饰---小铃铛。”
随着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她继续道:“那枚蝴蝶银戒指,想必你的母亲不管改换何姓,名字里肯定有个蝴或者蝶字;他的是一只蜻蜓银钗,他的母亲名字里肯定有个蜻或者蜓字。”
说着她撅起嘴,朝缀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重枫努努下巴。
“玲姑娘,所言不差,家母名唤沈尾蝶,确实有个蝶字。”沈曲意恍然道。
阿兰玲得意地晃晃自己的两根发辫,没好气地扭头朝后喊话道:“傻大个,那你呢,我说的对还是不对?”
半响没有回应,苏昀休向后睥睨一眼,见重枫那只紧握银钗的右手,指骨用力泛白,骨节突出,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
“那你们又是如何断定家母已不在人世的?”沈曲意再次问道。
阿兰玲朝前一指,“到了,这是我们的生死堂,嗯,有点像你们外族的祠堂,进去后你们就知道了。”
他们几人跟随大当家的脚步进门,就见一个巨大的树状青铜架,矗立在屋子正中,肃穆庄严。
每个枝桠处托起一个圆盘,盘里有的燃烧着一根蜡烛,下面挂个同色小牌子;有的没放蜡烛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黑色牌位,显然是祭奠已死之人用的。
在他们几人怔忪间,阿兰玲嗓音放轻,低声解说道:“每一个外出的族人,我们都会在他们身上中下命蛊,在这里给每个人点一盏命灯。若族人在外死亡,身体里的子蛊随之死去,留在村落的母蛊就会飞回来撞灭命灯。
命灯熄灭后,我们会换上牌位,以祭奠亡故的族人。看你们的年纪,你们的母亲应是十几年前出寨的那批人,他们的命灯早就一一熄灭了。”说着,她指了指青铜祭台左边区域那一层层幽暗的牌位,示意就在此处。
“原来如此。”沈曲意伤感地叹口气道。
“意儿,我们一起给娘上柱香吧。”苏昀休揽住他的肩头,轻拍两下安慰道。
沈曲意甫一点头。
不料,一直杵在那沉默不言的重枫突然抬起头,他双目通红,语无伦次吼道,“不可能,这......还有你们......”
他用手颤抖地指了指青铜树,又胡乱地指了指屋里的一圈人,情绪激动喊着:“都是骗人的!骗子!我母亲她没死,她还好好的活着,在等着我回去!对,回去......”
尾音低落下来,众人听不清他还在说些什么,就见下一刻他疯了一样转身闷头朝外冲去。
“诶?”苏昀休伸手欲拦。
沈曲意按住他未受伤的那只胳膊,摇摇头道:“休哥,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
这时,大当家说句话,阿兰玲摆摆手传话道:“没关系,他跑不出村寨的。”
放下如脱缰野马般疯跑出去的重枫不提,苏沈二人恭恭敬敬上完香。
其后,来到大当家他们一家的住所,依照承诺给阿兰玲的阿妈看诊。
果然,沈曲意妙手回春,一直久治未愈的病,在他开出的方子调理下,终于有了起色。
这天,四面开阔的茅草亭里。
村民们正在排队看诊,这位外来的医者一出手就治好了小玲儿的阿妈,可谓是华佗在世。
寨子闭塞,只有懂蛊毒的巫医,治病救人仅是皮毛。平日里大伙生个病几乎全靠自身硬抗,好不容易来个神医,纷纷前来求医问药。
征得大当家同意后,沈曲意所幸在此开几天义诊。
苏昀休右臂伤势未愈,在旁做些打下手的轻活。
反而是阿兰玲这个小姑娘,不拍苦不拍累,主动跑来帮忙,捣药、熬药、扇火等活计一概包揽,来者不拒,一张白净的小脸忙活得灰扑扑的。
留意到她不时瞟向师弟帮人看病那边,苏昀休打趣道:“怎么,小丫头想偷师啊?”
被一下戳破心思,阿兰玲小脸一红,结结巴巴否认道:“谁......谁偷师啊,我......我这是好奇。对,就是好奇,不行嘛!”
苏昀休抿嘴忍笑,见她这般慌乱,想起做了错事怕被责罚的自家徒儿,遂不再为难她,换了话题问道:“你苍澜话说得不错,从何学来?”
“我小时候跟一位避祸来寨的先生学的。”阿兰玲得了夸奖,昂起脑袋瓜道。
“那人呢?”
“不在了。”
阿兰玲忆起已故的先生,有些失落地垂下了头。
未聊多久,有脚步声靠近,一大一小转头一看,是消失几天的那人走进草亭里。
“我已向大当家请辞,想让你帮忙给陛下带句话,他是位好皇帝,是我对不住他。”重枫神情暗淡地抱拳道。
看他说完就想走,“诶,等等。”苏昀休挽留,扫眼他明显消瘦几分的身形,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追问,“那你回去后什么打算?”
重枫冷笑一声,“他们隐瞒真相,威胁我这么多年,当然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目送他走远的背影,“苏大哥,怎么感觉高大个看着更可怕但又很寂寥的样子?”从方才重枫出现,就一直躲在苏昀休身后的阿兰玲探出脑袋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