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暮水云并不阻止,立在一旁但笑不语。
就见沈曲意抓住那腰带上的柳叶扣,轻轻往外一抽,从腰带里边,竟抽出一条通体泛青的软剑来。
他握住剑柄在空中画了个弧度,随着动作,原本是腰饰的几片柳叶自动缠绕到剑柄上,严丝合缝的。
这软剑也不知什么材质做的,薄如蝉翼的剑刃在阳光下,透着一股青色的幽光,光泽耀目。
苏昀休目睹全程,不禁“嚯”了一声道:“好华美的一柄软剑!”
“这是跟随了我大半辈子的剑,名换柳梢。为师现在将它赠予你,望你今后拿着它,但行好事。”暮水云解释道。
沈曲意撩袍双膝跪地,双手奉剑于头顶道:“徒儿谢师父赐剑,必谨遵师命!”
“老毒怪,没想到你这把剑还能有后继有人的一天,可喜可贺啊!”苏天一乐呵呵道。
暮水云边扶徒弟起身,边瞥他一眼说破道:“你那把天凌剑还不拿出来给昀休,准备藏着掖着到几时?”
“嘿,老毒怪,你又拆我台!”苏天一撸起袖子,想找暮水云好好聊聊。
不料,苏昀休横插进来,朝他双手一摊。
苏天一憋憋嘴,“拿去,拿去。”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光影迎面而来,苏昀休跃起一把接住,此物于右手边打了个旋。
落地定睛一瞧,是一把剑,封于刻着质朴花纹的纯黑剑鞘内,古朴低调。
他拇指抵住剑柄,就听到“苍”一声,出鞘的剑刃在天光下闪耀出夺人的寒光。
“好剑!外公,没想到你还是有好东西的啊。”苏昀休惊喜道,“我还以为你身无长物,两袖空空呢。”
暮水云从身旁走过,悠然道:“你想的也不错,他就这么一件值钱的家当了。”
“嗨呀!老毒怪,你找茬上瘾了,是吧,你站住!”苏天一气得跳脚,说着朝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追了过去。
留在原地的苏沈二人摇头一笑,各自把新得的武器放好后,相携走出竹林。
今日是沈曲意的十五岁生辰,哑叔一早张罗,想必现在院中已备好饭菜酒席。
果然,待四人一前一后回到竹楼小院,一阵饭香扑鼻,茶前辈已落座桌旁。
酒过三巡,茶茶儿起了一卦,作为弱冠贺礼,亦是离别赠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十字箴言,浅显易懂,说明此次下山,得偿所愿的几率极大!
吃饱喝足后,苏昀休和沈曲意被打发走,让自行收拾各自的行李。
不过他俩倒是不着急,极有默契地一同朝小竹林走去。
五年过去,滚滚是一个成年竹熊了,在深山的时光逐日延长,有时二三日都未归。
现在春天来临,不光是他们要离开下山,滚滚也即将回归山林。
他们都想在离开前送送滚滚,沈曲意内心无疑是不舍得的,但他不忍滚滚孤零零一头,直到终老。
林中,滚滚在晃晃悠悠地走动。
沈曲意走过去摸它的头,唤它滚滚,它嗯嗯叫着回应。
苏昀休拿着竹笋走近,滚滚咬住,还人立起一把将他抱住。
为了不被一熊掌扑倒,苏昀休赶紧用内力抵住。
滚滚长大,性子比幼年时沉稳不少。不过还是爱抱大腿,它对自己的体重一无所知,这可不同幼年那样抱腿,而是能直接将人扑倒。
苏昀休忍笑地拍拍它背部厚实的熊毛,沈曲意在一旁又拿来不少竹笋,成功吸引了滚滚的注意力,这才松开熊抱。
两人就这样默默地陪伴滚滚,一直到它最近固定出发去深山的时辰,目送它摇着肥圆的屁股,消失在竹林深处。
知晓师弟心中难舍,苏昀休出言安慰道:“听闻竹熊有二十余载的寿命,滚滚才成年。以后我们回来,肯定会再见面的。说不定那时滚滚都做母亲,带着小竹熊崽儿了。”
一句话,沈曲意脑海里浮现出一头大竹熊带着一头小竹熊的画面。
他心中不舍之情尽除,微微一笑道:“恩,休哥,我们回去收拾行李吧。”说罢,他转身往回走。
苏昀休几步赶上,两人并肩而行,眼看快到竹林口。
他立马捉住沈曲意的手腕道:“意儿,哥哥有礼物赠予你。”
沈曲意侧身,未开口手心被放置了两样东西,一个触感温凉,一个触感硬实。
“一件是你赠我蝴蝶银戒的回礼,是一只玉兰花发簪,它亦是我娘亲的遗物。”苏昀休不知咋地,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摸鼻梁道:“另一件是今早我做的竹笛,试试看,好不好用。”
沈曲意抬起另一只手,拿起发簪递到他面前,仰起脸说道:“那有劳休哥替我冠发了。”
苏昀休欣喜地接过发簪转到师弟背后,抬手将束起马尾的青色发带轻轻抽离,一头如瀑墨发簌簌散开。
一阵清风徐来,一缕发丝飘至苏昀休的鼻尖,一股清淡的草药香气钻入鼻中。
苏昀休仿佛心神被这一抹幽香勾住,没忍住他凑到面前的脖颈间仔细嗅了嗅。
没错,是师弟身上的味道。
苏昀休抚在发间的手指在细微发抖,心跳忽地漏了一拍,觉得嗓子阵阵干涩发紧。
倏地,一阵婉转悠扬的笛声传来,拉回了苏昀休即将颠倒的神思。
原来是身前的师弟正在试着竹笛,随意吹奏一曲小调。他轻咳一声,掩饰自己方才莫名的失态,正正经经为师弟冠起发来。
将手里的青丝上下一分为二,上半部分束起用玉兰发簪固定住,余下的发丝肆意披散在背部。还将遮眼纱的小结调整至半束起的马尾后方,让银灰色的鲛绡点缀在乌发间。
两少年人,一个潜心试着竹笛,一个专心绑着头发。
由于苏昀休比沈曲意要稍高一些,远远望去像是苏昀休把沈曲意抱在怀里一样。
这一幕恰巧被路过的茶古道看到,老头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顺手起了一卦,却被卦象的寓意唬得酒醒了一大半。
他摇摇昏沉的脑袋,不信邪地再起了一卦,还是如此。
他心里咯噔一声,深吸一口气,起了第三卦,卦象依旧显示:宿世姻缘,天作之合!
茶茶儿早被三次相同的卦象惊地彻底清醒过来,小声嘀咕道:“怎么会?这两孩子命里天生一对?”
苏天一从后方走来,一拍他肩头,问道:“谁和谁天生一对?”
茶茶儿像只受了惊的兔子,猛地跳起来,装作仍醉酒状,转身欲跑,边喊道:“我啥都没说,没谁天生一对!”
此地无银三百两,苏天一狐疑地眯起双眼,一把拽住他的袖子,犹如衔住兔子不撒嘴的鹰,威胁道:“少给我装模作样,老实交待,刚又算到什么了?”
这边动静不小,苏昀休已然注意到,见两老头拉拉扯扯,推推搡搡,以为他俩又为着什么鸡毛蒜皮之事闹了起来。
干脆视而不见,苏昀休带师弟果断绕过他们,回到各自屋里收拾行囊去了。
夜里,苏昀休感觉有什么人一直站在床头注视他,惊觉地半坐起身醒了过来。
眯起眼睛看了一会,见是苏天一,他松了一口气,无奈道:“外公,有什么事,明早不能说,大半夜想吓死人啊!”
苏天一像是受了什么打击,继续注视了他片刻,没精打采道:“没事,就是往你包袱里塞了几本介绍现今武林形势的书,一定记得看啊!”
苏昀休困得要死,也不知听清了没有,他闭起眼睛浑浑噩噩地点了点。
“那你接着睡。”苏天一说完,转身出了房门,苏昀休倒头躺下。
第二天一早,竹林石径上,苏昀休和沈曲意各自背着包袱向苏天一辞行。
“暮前辈不来吗?”苏昀休翘首朝远处看了看问道。
沈曲意温声解释道:“师父昨晚该交待的,都嘱咐好了,今早就不来相送了。”
“哦,这样啊。”苏昀休点点头。
苏天一在一旁见他俩旁若无人地一唱一和,想起茶茶儿昨天的话,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他揉了揉胸口道:“去吧,我也没什么交待的了。”
“苏爷爷,再见。”沈曲意朝他拱手行礼道。
自家外孙挥挥手,转身就下了几阶石阶,那意思是走了,不用送了。
两相对比之下,苏天一抽了抽嘴角,不由心生惋惜:曲意好好一芝兰玉树般的君子,将来要被自家猪拱了......也不知道盲羊补牢,晚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