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间,便过了黄昏,晦暗的青空之中浮动着金灿灿的云霞,灿烂的霞光照在人间万物,映在了街上行人的脸庞上。
祝云盏陪同黄延来到庆余春茶楼的门外,黄延停步,对祝云盏说:“回去吧。不用送本大卿上楼。”
祝云盏启唇:“大卿。忙活了大半日,一定很饿了,不如属下去为大卿买晚饭吧!”
黄延便掏出荷包,取出半两银钱,干脆地递了过去。
祝云盏小心地收下银钱,立刻沿着大街跑下去,很快便消失在车水马龙之中。黄延照旧平静地走进庆余春茶楼,登上二楼,进入订好的雅间。
只过了几盏茶,祝云盏便返回来,轻轻推门,进入黄延的那一间雅间,将包好打回来的热食轻放在弥勒榻的茶几案上,然后从自己的陈旧荷包里取出两百枚铜钱,捧在手心,递给黄延,禀报道:“大卿。这是大卿的零钱。”
黄延瞧也没瞧一眼,便大方道:“你收下它吧。”
祝云盏不敢说,忙说道:“属下无故不敢乱收大卿的钱!”便立刻恭敬地递了一次。
黄延轻描淡写道:“跑腿费而已,再推三推四,便要坏了本大卿的心情。”
祝云盏万万不敢得罪顶头上司,便恭敬不如从命,将铜钱都放回自己的荷包,然后瞧了瞧带回来的热食,劝道:“晚饭还热乎着,大卿趁热吃了吧。”
黄延便解开缠紧竹筒的麻绳,摘除了封口,也打开了纸袋,一只大竹筒里装着热乎乎的鸡蛋炒饭,另一只大竹筒里装着热乎乎的肥厚红烧肉,第三只大竹筒里装着烧卤豆腐,那一只纸袋里装着新鲜的冬枣。
祝云盏拱手说道:“属下不打扰大卿,属下告退。”话落,只听黄延回应一声‘嗯’,他便离开雅间,离开茶楼。
深夜以后,雁归岛上——
杨心素像游魂一样漫步游荡在庭院回廊里,夜风徐徐吹动回廊檐下悬挂着的半幅竹帘,亦吹拂他的衣袂与发缕,令他稍稍醒神,不经意地回头,只那一瞬间,眼界内突然掠过一道身影,令他微微发愣:“无砚舅舅?……这么晚了,这是去哪里?”
揣着好奇心,杨心素连忙偷偷追了上去,时刻与前方那一道身影保持大概十丈的距离,暗暗跟踪了好一会儿,闪到院门里面,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却见前方那一道身影忽然停步且又进又退似是犹豫,此举更令杨心素困惑。
突然无砚回头,淡淡地启唇:“偷偷跟踪我很过瘾?出来!”
犹如当头一棒,杨心素吃了一惊,但仍是躲藏着不敢露面。无砚朝他躲藏的地方走了过来,负手着认真道:“我数到三!一,二……”
杨心素连忙从暗处走出来:“别数了,别数了!我出来还不行吗……”
无砚回头,质问道:“怎么不睡觉?你明天还要习武。”
杨心素坦白:“我……睡不着。”
无砚干脆道:“给你一杯安眠药,喝了便去睡吧。”
杨心素脱口:“我才不要喝什么安眠药!那玩意儿对身子不好!”
无砚又道:“那有什么办法,你又睡不着。那要不然,我把你打晕了,你不用喝药也能马上睡着。”
杨心素启唇,刚想说什么,突然觉得后颈作痛,翻了个白眼,瞬间昏迷,跌倒之际被一只胳膊接住。无砚吃了一惊,定睛看去,不由道:“我真是大意了,竟然没发现你。”
阳清远勾起唇角:“别小瞧了我的轻功。”瞧了瞧臂弯里昏迷的杨心素,问道:“你外甥儿该怎么处理?”
无砚摊手:“关我何事,又不是我打晕的。”
阳清远纳闷:“我是照你说的,把他打晕……”
无砚并不想被冤枉:“亦不是我叫你把他打晕。”
阳清远只好认栽:“是我鲁莽了,先把人送回去吧。”
无砚只道:“你若不嫌麻烦,便把他送回寝房,若嫌麻烦,便在附近随便找一座凉亭扔在那里就好。”转身就继续往前走。
阳清远急忙拖着杨心素,跟上无砚的步伐,一边拖着杨心素一边嫌弃着喃喃:“这只‘猪’平时都吃了什么,怎么比我想象的还重几分?”
他抬眼瞧见廊道的前方正好有一座亭廊,经过那里时,便将杨心素轻轻放在柱子之间的长凳上,拍拍手便紧跟上无砚的步伐。
无砚启唇:“既然今晚你都来了,那你该告诉我,你遇到那件命案时都看到了什么?”
阳清远微微纳闷:“你还真要帮朝廷啊?”
无砚答道:“士族子弟也是人,救人本就是江湖道义,若能早点破案,擒拿到幕后主使,对谁都有好处,而且……我也担心,他难保不会对武林人下手。”
阳清远为难道:“淅雨台不希望弟子插手管这件事。”
无砚回首问道:“是薛掌门的命令?”
阳清远点了点头,继续道:“我怕我说出来,会连累到同门弟子。”
无砚劝道:“你至少说一点吧?哪怕是一点。”
阳清远关心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无砚笔直地伸出右手,又笔直地竖起食指:“雁归岛多留你一天!”
阳清远不满道:“太不划算了吧?提供目击线索这么大的事!”
无砚说:“那你想怎样?我只是慕容世家的少当家,很多事做不了主。”
阳清远想了一想,便狡猾道:“我的要求不高,你一定能办到。”借着灯笼的灯火光,望进了无砚盈动的眸子:“忘记我哥哥,过得洒脱一点可好?”
无砚惊愕,过了片刻,抿唇便走,而且走得很快,阳清远忙追上,但追到潇潇楼的楼上,无砚的寝房门前,无砚将房门关上且闩上了,给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阳清远只好站在门外,劝道:“无砚,我知道你生气了,但那是我的真心话!我哥哥什么也没给过你,你可以不用死守着他。”
过了半晌,房内仍无回应,无砚抿着唇,只用灭烛罩将灯火熄灭。阳清远没辙了,却也不愿意走,缓缓转身背对着门扉,盘腿坐在了门口。
他勾起唇角,微笑尽显苦涩,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孪生哥哥到底在当年用了什么办法能如此拴住无砚的心,很嫉妒又很无奈,往昔从未如此嫉妒兄长。
夜半三更,无砚的寝房里依旧是一片漆黑,但门扉却轻轻打开了,阳清远倚靠着门扉睡着了,门扉打开以后他的身子便顺势往后栽倒,倒在了无砚的脚尖前,无砚微微弯腰,将他拖进了寝房,关上了房门。
清早,几只麻雀飞进了一座亭廊里,在地上蹦了蹦,又跃上了长凳,有三只毫无顾忌地跃上熟睡着的杨心素的身上,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在耳边响个不停。杨心素微微皱了皱眉心,缓缓睁开了双眼,手一抬,麻雀们便立刻拍起小翅膀飞走。
杨心素揉了揉眼,撑起了上半身,却感到身上一阵清寒,便捋了捋胳膊,望了望四周,困惑不已:“我怎么会睡在这里?昨晚明明回寝房了……”忽而又感到后颈冒出些许疼痛,捂住后颈仔细一想,这才想起来:“对了!昨晚我出来溜哒,后来遇上无砚舅舅,再后来突然晕了!到底是谁把我打晕的,还把我扔在这里一整夜?”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扶着后颈,轻轻揉了揉,然后慢慢移步,沿着回廊往回走,先回寝房好好梳头和洗漱。
辰时,阳清远与无砚一起来到饭厅,杨心素早早坐在了桌子前,一只手一个劲地揉后颈上的肉,阳清远上前便杨心素说:“你的后颈疼到现在?”
杨心素一听便明白了,用食指指着阳清远的鼻尖,不高兴道:“原来是你!昨晚把我打晕了丢在亭子一整夜!”
阳清远也不打算否认,只奇怪道:“我的力道也不重呀,怎么你还疼到现在?”
无砚随便挑了一个座位坐下来,抢先答道:“那还用问,肯定是他根基不行,身子不够强健,换做是我,早就不疼了。”
被亲生的堂舅当面泼冷水,杨心素更加不高兴了,瞥了撇嘴,愈加不想说话。
过了一会儿,人都到齐了,文茜瞧见杨心素揉后颈,便稍稍训斥:“干嘛啊?你的脖子被人砍了?一个劲地揉……”
杨心素哭丧着脸,答道:“娘……,我被人打了才……”
文茜不等他说完,立刻道:“你都快成家里的混世魔王了,谁敢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