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淩筑的祭司齐齐聚在偌大的神宫内,由地位最高的祭司主持仪式。城主与香玄筑的诸位入供堂席地而坐,每个人的身前都放置着一个镶着无数青墨星辰点点的五芒星玄黑瓷碗,白袍祭司用长柄竹筒舀徐徐往瓷碗里添加泉水,灯光跃动在碗里,与泉水一起成了明镜,照出了头顶之上的五芒星藻井。
与热闹的径道不同的是,青鸾神宫里极为沉寂,个个面色沉着,只因祭典仪式需要用静谧的气氛洗礼。待最高祭司读完请愿文,中等祭司腕部戴铜铃、手执青鸾折扇舞完祭舞,祭司们便又向城主与香玄筑的诸位呈上干燥平整的梧桐叶。
众人在梧桐叶上写下一个象征吉祥的字,端起瓷碗抿下一口泉水,再将梧桐叶与瓷碗交给祭司,这仪式就结束了,众人又逐个离开青鸾神宫。
黄延一边走一边回头,瞧见祭司们将梧桐叶倒入巨大的青鸾石像前的五芒星火坑之中燃烧,心里暗叹自己许多年没有见这一幕,即将收回目光的刹那,不巧与好奇这一幕并刚回过头来的苏仲明撞上了目光。
苏仲明很客气地微笑回应他的目光,却是令他心里万分不爽,嘴边轻轻冷哼了一声,便轻轻挽住朱炎风的手,跟紧朱炎风的步伐一直往前走,不再回头。
朱炎风侧头朝黄延说:“现在似乎还早,不如随便走走?”
黄延干脆地拒绝:“不想去。”
朱炎风又说:“大祭典的夜晚,人自然是多了一点。”
黄延回道:“所以才不想去。”
朱炎风又说:“路上会有即兴的歌舞和演奏。”
黄延只道:“走吧。”
朱炎风好奇:“要去哪里?”
黄延答道:“回去拿琴。”
朱炎风笑了笑,便与他快步往前走,但凡宽阔的径道上,石灯的灯火光之中果然人影灼灼,手鼓的声音和牛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有时还有琵琶声与笛声,宛若斗曲大会,擅长舞蹈的男子们跟随着曲子大方地跳起傩舞,轻盈地旋身不停。
黄延抱着古琴,走在人影比较稀疏的径道,朱炎风跟在他的身后,忽然一只纸鹤飞来,朱炎风先伸手接住,瞧了瞧纸鹤在手中化成的纸张。
黄延回头问道:“是师父的传唤?”
朱炎风答道:“师父知会我们去宴厅。”便走在前面,带黄延来到一座十分雅致的屋宇,进到屋宇之中。
此时宴厅上几乎满座,除了苏仲明与长老阁的几位长老以外,还有香玄筑各院的首座以及水凌筑五行省的各位首座。
朱炎风与黄延刚踏入宴厅,走在过道上,原本的谈笑声戛然而止,众多目光纷纷投向他两人,而两人只静静地绕过隔断,走向苏仲明与长老们的那一桌。苏仲明立刻抬眼望去,瞧见他两人来到,便安心道:“人到齐了,可以开席了。”
黄延朝迎庆说:“师父,我带了琴过来。”
迎庆瞧见他怀中抱着罕见的古琴,便和蔼地笑了笑,对苏仲明与其他长老说道:“老夫数年没有听爱徒弹奏琴曲了!”
苏仲明回道:“咦?我第一次听说无极会弹琴。……这把琴好像也挺贵的。”
朱炎风告知:“城主说的是,这琴,价值连城呢。”
苏仲明当场惊呆,启唇:“无极你存了多少年的钱才买来的可以抵一座城的琴……”
摇光真人不禁启唇:“这琴,似乎是他当年离开青鸾城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迎庆大方地告知:“正是!这琴是他生母的遗物!”
苏仲明一听,便瞪大双目,同时陡然想起来,便对黄延说:“这么贵重的遗物……没想到你是富贵家庭出身的,我好像一直不知道你的身世。”
黄延淡淡地回道:“不想提拔我家的地位,何必问太多。”
苏仲明刚要再说一句,黄延抢先启唇,只对迎庆说:“师父说要听我弹琴,我先到那里入座。”话落,一听迎庆答应一声‘好’,便走向屏风后边,朱炎风也跟着走去。
黄延将古琴轻放在桌案上,坐了下来,抬头瞧见朱炎风也来了,便勾起唇角,问道:“你不是该陪在师父身侧?”
朱炎风答道:“我想与你合奏。”
这番话令黄延十分欣喜,含笑之间不经意地露出了小酒窝,回道:“你这样的主动,真是难得,可你要想好,几刻钟足够那苏姓小子吃光好吃的了。”
朱炎风干脆道:“大不了,回去以后我煮面给你吃。”
黄延回道:“那我便等着你兑现承诺。”便不再多言,指尖按在琴弦上,无色的涟漪便自琴弦与指尖之间弹发,化为悦耳的曲乐。
朱炎风看着他,便学他用手笛,接下他的旋律,与他合奏。这一曲很长,细水长流不眠不休,仿若要流淌一个夜晚。
石灯火光照亮的径道上,黄延依旧抱着古琴缓步走,朱炎风紧跟在他身后,对他说:“没想到城主留了这么多好吃的。”
黄延稍稍不悦道:“谁要他的慷慨大方了,坏了我的计划。”
朱炎风安慰道:“我煮的面有那么好吃?你一定要在今晚吃到我煮的面?好啦,今晚的饭菜很可口,刚好有很多是你爱吃的。”
黄延任性道:“我不管。”
朱炎风以单手轻轻搂住黄延,继续安慰道:“我明早煮给你吃,现在太晚了。”
黄延侧头看着朱炎风,认真道:“说好了,就明早!不许跑掉!我明早要看见你人,还有你煮的面!”
朱炎风答应道:“我不跑,我会去金云楼见你。”
黄延的心情好了起来,他瞅了瞅朱炎风,把脸凑过去,在唇瓣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夜晚稍纵即逝,黑暗被光明所吞噬,黄延一睁眼,便立刻想起朱炎风答应过的事,立刻撑起上半身,可还没下榻,便闻到食物的香气,更加心急着下榻,光着双脚跑了出去,眼界里瞧见一道熟悉身影,才停下来。
朱炎风回头,笑道:“你这么快就起身了?”目光往下沉,见他没穿袜子和鞋,什么话也没说,只走到他面前,将他横着抱了起来,送到寝榻前,轻轻将他放在寝榻边缘,自己则半蹲下来,要替他穿上袜子和鞋子。
一只手轻轻握着他的雪白脚丫,朱炎风忽然舍不得松手,抬头望着黄延。坐在寝榻边缘的黄延也迎着朱炎风的目光,好奇道:“我脚上有东西,还是脸上有东西?”
朱炎风启唇答道:“我,只是有点失神。”便马上给他穿上袜子和鞋子。
黄延说道:“你在懊悔昨夜没在这里留宿?”
朱炎风立起身,将黄延轻轻拉起来,在他的双肩披上了他的交领袍,又将他的长发从交领袍的里侧轻轻地取出来,劝道:“我答应过你,煮了一碗面给你,可要赶快吃,不然糊掉了便失了滋味。”
黄延立刻洗脸漱口,然后来到桌前,将一处凌乱的鬓发轻轻钩在耳廓,握起筷子,开始尝了一口面条。朱炎风早已吃过早饭,此刻只坐在桌前,安静地瞧他吃面,待他吃完一碗面还喝了几口面汤、轻轻擦嘴,才拿起梳子,站在他身后,梳理他的发缕。
顺滑地通过梳齿之间的,总是银白如雪的长发,朱炎风小心翼翼着,不敢弄断,哪怕只是很细很细的一根发缕。黄延一直看着清晰雪亮的铜镜,只是看着镜中的朱炎风。
第40章
◎月亮真美啊◎
那一日,慕容无砚乘自己的船来到平京,穿过城隍的坊市长街,步入一家饭馆,登上二楼坐在杨心素的桌对面。杨心素抬头,便高兴道:“终于等到你了!”
无砚只拿起茶杯,自己斟了一杯茶润润喉咙,不言语。
杨心素开门见山,问道:“如果……我真的要辍学,我爹娘还有外公会打我骂我吗?”
无砚干脆地答道:“不会。”
杨心素高兴道:“真的?”
无砚继续道:“但是会把你带回雁归岛,令你每天习武,二十岁之前不能擅自离开雁归岛半步。”
杨心素早已猜到这样的结果,大方地答应道:“可以!没有问题!”
无砚愣了愣,握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片刻,才道:“你今天出毛病了?脑子烧坏了?”
杨心素听得糊涂:“什么脑子烧坏了?我今天很健康啊!不信,你摸摸。”随即大方地把额头向前倾。
无砚道:“平时你总是抗议,今天反而这般干脆,不像我所知的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