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玙什么都顾不得,瑟缩满嗅闻,搜索那甜蜜的气息,终于找到,忙捧起来贪婪的呼吸。
——那是一片静谧的草。
阳光温柔,溪水清亮,细细碎碎的小花临风招摇。
杜若跪在上,双手捧起溪水回头笑。
“殿下真好看。”
李玙笑得满足,“再好看都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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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山殿,二层寝室。
赤金香炉袅袅散出质纯正的龙涎香,张良娣看一眼在幻境中安宁平和的李玙,轻轻放下杏子红的床帐。
果儿像她的影子,无声无息站在极近处。
“自古以来,主弱则臣强。”
张良娣听果儿细细道明龙池殿中情形,颇有些动容。
“圣人年迈,阿翁左防右防还是没能防住杨钊,让这条蛇钻进去,等他吃饱肚皮,就该对着太子吐蛇信子了。咱们要早做防备才是。”
“奴婢也是这么想。”
果儿抬起头,遗憾叹口气。
“奴婢听说,三庶人闯宫那回,起先大伙儿都不知道闯进去的是废太子,吓得手抖脚软,以为真有反贼,必要血溅当场,那兵部侍郎年纪大了,空有殉国之心,却无力肉搏,只能哀哀躲在柱子后头叹息。众人之中,唯有圣人豪气冲天,反过来抚慰站班的宫女。后来她们下了值,在值房抱头大哭,说生逢这样英主,几代人都沾福气。”
初春的风略带寒气,穿过仁山殿二楼南北通透的穿堂,拂动檐角挂的挑铃,像乐女精湛的演奏,带出美妙清缓的韵律。
“都是人,谁比谁高贵?”
张良娣对果儿乍然流露的崇敬之情感到可笑。
“兴许换你坐在那个位置上,倒比圣人强些!”
果儿大惊失色,一骨碌出溜到上。
“这……奴婢岂敢……”
张良娣挥手打断他。
“你瞧我代笔那篇祭文,不还博得了李将军一家的赞誉眼泪吗?都是我写的,借太子的嘴发出来,人便唏嘘慨叹,说太子与王将军深情厚谊令人感佩。换成是我署名刊发,我也与王将军从小熟识,彼此了解,他的志向我也知道,他抑郁而死,我也惋惜,为何就没人鼓掌叫好?”
果儿犹如被人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既拨开眼前迷雾,又陷入更大的困扰。
“人都是睁眼的瞎子,在苦修轮回里煎熬,触目可见全是芝麻绿豆大的繁琐杂事,仰头看见皇帝太子,便以为他们与神仙比肩,寿高德勋,喘一口气都是英明。哼哼……”
张良娣顿了顿,话锋一转。
“这些日子剂量越用越大,存货恐怕不够,你先去西市搜罗,若还缺……”
她仿佛下了决心。
“裴家那个五郎果然精明,难怪他生意做得大。上次我亲自与他周旋,竟被他绕进去了。可是我怎么觉得,他话里话外全是打探太子府的隐私?区区一个商贾,裴家那几个坐朝论政的郎官都不搭理他,他竟敢把主意往政事上打?”
果儿心知裴五关注的并非政局,只点一点头,含糊道。
“从前杜氏在时,与裴五的娘子情分极深,连带裴家几个孩子奴婢都见熟了。人谁不攀龙附凤?虽说如今太子府换了掌门人,裴家娘子更是故去多年,这根裙带无论如何牵不上。可裴五心里有指望,将好良娣找到他,他就僭越了。”
张良娣听听有理,便放果儿去了。
她走到寝室,见李玙香梦正酣,锦被团在怀中紧紧抱住,丁点不剩给她,只得在他背后将就着孤灯寒枕勉强入睡。
“他们骑在你脖子上欺负你,你放心,这口恶气,我替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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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将明,乌云慢慢爬过树梢,张良娣扶着李玙的右手,越走越快。
李玙惴惴的,不明白她又玩什么花样,这七年,她早在夜里游遍长安城所有他与杜若曾经踏足的角落,再无遗漏。
灌木丛茂密极了,拐过一道弯,他看见章台领着秦大等三十几个太子府的私兵埋伏在树下,果儿穿一件袖口窄窄的胡服,生疏摆弄着横刀。
看见李玙,他吃力站起来,眼角赫然一片通红。
李玙不解,“怎么……?”
张良娣轻轻嘘了一声,远处马蹄声恍惚可闻,是有一支队伍来了。
果儿压低了音调。
“殿下,薛王妃回来了!”
就这一句,李玙立即做贼心虚低下头,张良娣倒愈发兴致勃勃。
“当初答应你的,她但凡回京,我必要帮你报这个仇,她敢杀太子府的人,哼,那就是没把你放在眼里!”
果儿的目光冷冷。
“请殿下的示下,是用弓箭,还是刀?乱棍打死?或是吊死?”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