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成……”
他忽然砰地撞翻星河站起来,望着前方用力喊了声。
“该死——!”
一道黑影倒映在他眼底, 远处响起野兽将死时声嘶力竭的尖叫。
——咣当!
杜若回头,崩裂的碎石块夹着一道人影从高处坠落,瞬间碎成遍地狼藉。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终究忍不住喊出来,绝响在山谷间回荡。
杜若眼睁睁看见石堡城的窗口亮起灯火。
很多人簇拥到山崖边缘往下张望,然后他们点燃了巨大的, 两人才能合抱的火球, 推下来。
“那是——什么?”
杜若嘴里发苦,火球滚得很慢,所到之处留下漆黑的印记, 画花了漂亮的花岗岩山体。贴着山崖零星的黑衣人,在火球冲撞下, 像被野狼冲散的羊群,左冲右突,很快全部湮没了。
还挂在山脊下方的三个人在乱箭攻击之下也没有坚持多久。
现在陡坡被清空了。
——就像他们昨日清晨来到这里时一样,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杜若捂着嘴,泣不成声,泪水一波波上涌,像关不住的喷泉,从指缝流淌。
阿布思的喘息愈加急促艰难,额角的汗涔涔而下,他的魂灵与山崖上的同罗兄弟们融为一体,清晰的感受着死亡的召唤。
“再上!”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重响。
“将军!这是送死!没用的!咱们的血肉填不满!”
是第八个小队的队长,霍然跪倒在阿布思面前。
“填不满也得填!”
阿布思大步冲到他跟前,刷地挥刀。
——啪!
刀刃贴着头皮划过,掀翻了他的虎头战帽,还砍断了同罗人当做自尊心的特殊发辫。
纷乱的短发垂下来遮住了那人的面部。
过了一会儿,杜若才发现他头发里渗出血水。
“将军……”
那人捂着伤口,毫无怨言地轻声道,“别让兄弟们白白送死。”
“来人——”
阿布思冷冷道。
被惊呆了的兵卒们终于回过神。
阿布思站在风里,苍白的脸上显出病态的疯狂和执拗,正像前晚的哥舒翰。
“违抗军令者,斩!”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白天,如同涨潮一般规律。
同罗人涌上去,火球和石块滚下来,偶有几个侥幸爬到山脊,全被乱箭射死。
石堡城有力大无比的神箭手,晌午后换了新的弓弩,不再以把人射死、滚落为目标,而是重箭穿胸,把人死死钉在山脊上,像挂在城头示众的标本。
黄昏再度笼罩大地的时候,已经上去过六千四百人,挂出了十六俱标本。
惨况空前。
草场上堆满热腾腾的血肉,就在距离杜若三十丈的地方铺了满满一层,然后往上摞起来。
腥臭味渐渐浓郁,甚至能听见虫蝇嘤嘤嗡嗡的声音。
但没有人再质疑阿布思的决定,人们沉默地按照顺序,踩着同类堆积的道路,一波波走向死亡。
石堡城的应对也显得越来越迟缓。
滚落的火球愈小,一个人就能合抱。
正午阳光最猛烈时,杜若甚至能看见窗口坐着的兵卒两手抱臂,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姿势等待攀爬者自行跌落。
“那种火球是用晒干的藤蔓编的,中空,随便填充些干草。上去的人少,他们舍不得用圆木,不然一根木头下来,轰隆隆扫落一排。”
阿布思紧盯着正在攀爬的那几个人,机警的蓝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似乎对这场徒劳而乏味的进攻百看不厌。
过了一会儿,阿布思戴上黑鼠皮手套,两手交叉压紧指缝。
“拿我的弓来——”
暗夜来的又快又猛,转瞬之间大地被黑暗笼罩,周遭变得昏暗又冰冷。密林里,白天还翠绿可爱的树木长出妖怪的手爪,伸展出各样古怪的姿态。
而那座愈加巍峨的花岗岩陡坡,和雄踞其上,经过一整天的鏖战显得更加精致洁净的纯白堡垒,在夜色中化身高不可攀的巨大的石墙,横亘在同罗人的生与死之间。
现在不用再隐藏行迹了,大家团聚成小小的包围圈,抓紧时间睡觉,烧烤白天在密林里逮到的各种小动物,或是仅仅为了驱散不断聚拢的,阴沉的幽暗。
肉香四溢,但和之前在营地里不同,每个人都默默的吃着,不争不抢,味同嚼蜡。大家只是知道吃了肉,攀爬时能多点儿力气,坚持久一点。
至于久一点又能怎么样?
人们对视时的眼神悲伤地说:这是我命中注定的,死在离家千里的另一片草场,那就这样吧。
亲卫沉默地搬出一张大弓,足有两人展臂那么长,通体金黄,贯穿一圈又一圈嶙峋的螺丝形状的纹路。
阿布思抖动肩膀,甩下星河才替他披上的脏兮兮的披风,大踏步向前走,双耳挂着赤金的粗大耳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