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每天都是酒气熏天,涂宝珍晚上还会听到哭声,那压抑的哭声让她也哭湿了枕头。
“阮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每天他都会去上班,好像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可是他的头发,他的头发全白了啊!”
她爸爸还不到五十岁,头发一片花白。
书里头说,伍子胥过函谷关,一夜白头。
涂宝珍当时觉得是书里头夸张了。
现在看着一夜白头的父亲,她才知道,原来这个词半点不夸张。
年轻的姑娘哭得抽搐,“我真的好怕,怕他忽然间什么时候顶不住,那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是他的信念,我怕413研究所关闭那天,他会想不开。”
她的父亲,从小到大都是那么乐观积极的一个人。
因为有信念支撑着,可如果有一天信念荡然无存了呢?
涂宝珍觉得,那时候父亲即便还活着,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个认知让她一晚上都睡不着,“我没有任何办法,我没办法阻拦国家,也不能阻拦研究所的关门,阮文你说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趴在怀里的姑娘哭声震天响,阮文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没事的,别怕别怕,涂所长肯定会有办法的,他肯定能度过这难关的。”
身处时代之中,靠近漩涡才知道,为后世网友所争辩的那个论题,对活在当下的人来说,是多么惨烈的一件事。
可就像涂宝珍,阮文除了安慰这个伤心欲绝的姑娘,她也没什么办法。
中央的决策,她阻拦不得。
找小谢同志,找汪老都没用。
413研究所的关闭,是时代的潮流。
她能阻拦得了吗?历史的车轮滚滚而来,他们能做些什么?
涂所长参加过抗美援朝,参加过珍宝岛自卫反击战,这样一个老兵能没有人脉吗?
阮文甚至觉得,即便是下了课去研究所找涂所长,都可能没有用。
那种沮丧感又涌上心头。
涂宝珍哭着哭着哭累了,眼泪也哭干了,“对不起阮文,我真的很想找人说说话,我知道没人能帮我,可是我就是想,跟人说说。”
“我明白。”
阮文抱了抱这个年轻的姑娘,“说不定会有转圜的余地呢。等下了课,我去研究所问问,看能不能帮忙。”其实阮文也不确定,但总要试试才行。
……
涂安国也在找转圜的余地,从去年年底就不断有消息传出,当时涂安国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觉得不至于。
谁知道三月份,省里头直接来人,跟他说省里的政策。
就差直接跟他说,“财政厅不批钱了。”
涂安国骂也骂了,找也找了,没用。
他不止一次的打电话给昔日的老领导们。
然而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安国,我这次能给你找来钱,可是你也知道这些研究有多烧钱,这些钱能撑的了多久?”
“那您先把钱给我打过来,让我把这个项目做完行吗,就差那一点点了,做完这个我的心事就了了。”
老首长被昔年的部下将了一军,“只此一次。”
涂安国靠着这笔钱,撑过了三月和四月。
五月份的时候,上面明确给了政策,提出要“自力更生”,往后“改拨为贷”,413研究所赫然在列,是试点单位。
涂安国再度去了省里找说法,省里要他去银行借钱。
就像是个皮球似的,他被一脚踢开。
可银行也不批他的贷款申请。
这就是把研究所往死路上逼啊!
银行不给贷款,他们研究所研究的又是半导体集成电路,民用市场压根用不着,这让他们怎么自力更生?
涂安国又是闹到了省里,吵得凶了一下子气急攻心昏倒在地进了医院,财政厅的同志去医院看他。
“我知道涂工你不容易,可是省里也不容易,财政上的开支实在是太多了,现在发展经济是重点,这些花钱如流水的项目能省就省吧。”
涂安国这段时间听惯了这话,他心口疼得厉害忍不住呛声,“要都是你们这想法,美国人的蘑菇蛋早就丢过来了。”
知道涂安国是心疼那些项目,财政厅的同志也不好再捅刀子。
“你那项目还有多少?”
“项目多着呢……”
那人抬起手来,打住涂安国的说辞,“涂工你别这样,我们都有难处得相互体谅,我想办法给你拨最后一笔钱,再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你把这项目该收工的收工,除非你能让研究所挣钱,而不是只知道花钱。上面政策就这样,改拨为贷自力更生,涂工我也是真的没办法。”
“两个月,就两个月的时间。要是到时候你的研究所还找不到路子,那我也只能让人强.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