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玉明解释道:“这条街里原先都是安置外来的难民,一些乞丐便喜欢与他们混在一起。是以,稍稍有些出息的,都搬出这条街了,也渐渐沦为了乞丐们的领地。其中也有几户人家,但他们太穷了,也搬不出去。而且因为四周都是乞丐、流民,总要生病。看病的钱难赚,便常常有人一旦得了病,便得准备草席坟地,以求死后安稳。”
说完四周一望,身上有脓疮的,断腿断胳膊的,一个个全都靠在街两旁,木然而警备地望着这两人,少数人中目光中略有贪婪的欣喜。
如此众生苦,却非一人可挽。
曹玉明叹了口气,带着宋心悦赶紧离开了。
再越过了一条街,两人驻足在一间极其朴实无华的屋子前。这间屋子有些老旧,但因屋前的几尺地方被打扫得颇为干净,便也不显得破落。
宋心悦望着曹玉明:“这便是蓁蓁的家?”
被望着的人目光落在眼前这扇门上,眼里的悲伤几乎满溢,许久,才缓缓点了点头:“城里的老辛家,祖上也曾是一乡豪绅。”
后来豪绅人丁凋零,到了如今,已十分落魄。
他一直在想,若是辛家未曾落魄,那年约定的槐树下,她是否能赴约?
是否……能发现他手中编织的小小花环?
又是否……能如他所幻想一般,长成一个活泼清秀的少女,再与他相守百年?
☆、小鬼(六)
那些不过少年心事,在许久见不到面的沉寂中逐渐淡去,也逐渐深刻。
少年终究长成了青年,多年之后,他已忘了那个少女,也忘了曾经为她而痛苦的时日。如今也学着像一个负责的大人一般,深爱着眼前人,守护着真真切切的家。
若非少女忙不迭地出现,他兴许便真的永远地忘了。
辛家,他真的许久许久,都未来过了。
宋心悦见他许久都只静立在那儿,于是有些心急,忙不迭便开始敲门。
许久,终于出来一个老妇人,面目和蔼慈祥,许是方才在做事,急急忙忙赶来,见宋心悦与曹玉明,微微愣了一瞬,随即又笑着,赶紧将手在身上擦了擦,走出两步,顺手带上了身后的门。
“曹先生,许久不见,忽然来咱们辛家有何贵干?”妇人笑容和蔼,慈祥的目光落在曹玉明身上。
曹玉明面色复杂地拱了拱手:“辛婶,请问,蓁蓁可有回来?”
老妇人脸上的唇角仅仅僵直了一瞬,跟着便又是那副似乎长在脸上一般的笑容:“蓁蓁十三年前便已离家,至今都不知道回来瞅瞅,定然是过得不错。曹先生都娶亲了,还念着我家蓁蓁,你家娘子不醋么?”
“可明明……”宋心悦跟着就要质问,却被曹玉明拉住,宋心悦盯着自己的手腕,有些奇怪,这书生到底哪里来的这么大手劲,捏得她实在有些疼。
“那……辛叔他们也没见过么?”曹玉明强硬地保持着一点微笑。
“嗨……昨晚上我家那儿子被野猫惊着了,今早还在盗汗,被他爹带去宋大夫那瞧病去了。他们一直在家里,大早上才出的门,哪里能见到蓁蓁啊!”辛婶提到自己家儿子,话里眼底,全洋溢着幸福的滋味。
大约是瞧着觉得刺眼,曹玉明拱了拱手:“既然未见过,我们便先离开了。”
辛婶拉了他一把:“等等!”转身回屋拿了一盒糕点,塞给曹玉明,“这是原本今早给我们家那儿子做的,还新鲜着,估摸着他今日也吃不了了。别跟婶客气,拿去吃,你旁边这小姑娘是你妹子吧,这个年纪应当是最喜爱吃这些东西的。拿着吧。”
曹玉明瞧了宋心悦一眼,叹了口气,接下了糕点。离开后,便似拿了烫手山芋般赶紧将糕点丢到了宋心悦怀里。
宋心悦一打开,便是槐花香飘出,砸砸嘴,赶紧捞了一块投入嘴里:“这辛婶是个好人啊,还给咱们送吃的。”
“哦……”曹玉明只淡淡扫了一眼砸吧嘴的宋心悦,随即视线落在那盒糕点上,略有些黯然。
“啊!”宋心悦陡然想起什么一般,略显抱歉地看着曹玉明,“医馆……要不劳烦您独自走一趟?我……前些日子偷了医馆的草药,才被打了一顿。”
曹玉明愕然半晌,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那你去我家等我。”
宋心悦嘴里含着糕点,高兴地点点头。
宋心悦不想进曹玉明家中,省得他妻子瞧见她,她还得解释许久。况且届时问起她是什么名字,她又不敢再报宋心悦这个名字,进退维谷,举步弥艰,只好跳到了槐花树上坐着。
正巧是槐花开花的季节,淡淡的香味令她想起了方才才吃过的糕点,又有些想念了。偏头正好瞧见曹玉明家的院子中,一个妇人挺着孕肚,在阳光下纳鞋。那唇角的微笑令她想起了她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