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倒是觉得新奇,扯着身上红线,还得意地跟判官炫耀:“哈哈哈,判官大人你看,真好看!”
有意思个头啊有意思!
月老望着少女身体里源源不断钻出的红色细线,越发紧张。
少女却拨弄着红线,似乎在思考能否学着那些织娘将它们织起来,那些红线就如一开始不让人触碰一般,红线之间也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触。
“月老是否也觉得有些奇怪?”判官悄悄走至老人身侧。
还未等老人回答,满屋红光与少女满身红线,在一刹那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未出现过一般。
医馆的木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秀丽温婉的妇人,一见这屋中许多人,先怔愣了一瞬,稍后却是踟蹰着朝少女缓缓走来:“心悦……心悦是你么?”
少女亦是一怔,转瞬便嚎啕大哭扑向妇人:“娘亲!”
细细算来,她从十岁被送上山,到现在大约有了六年时间,她没有再真正地与自己的娘亲见过面。
宋云鹤站在一侧,望着母女相拥哭泣,却不知该悲该喜。
“即便你们二人无血脉亲缘,但仍是以父女情分相处多年,她长大了,你难道不是应该感到高兴么?从前之事,于你而言已成过去,于她而言,亦如前世,宋先生,你是如此聪慧通透之人,如何不解其中道理?诚然是慕白黑鸦瞒着你,但,若是令你知晓其中内情,你会如何选择?”判官难得如此冷静地开解人。
男子木然望着自己的妻女,缓缓摇了摇头:“我不知。”
“或许你为了避免父女之名,会在她出生之时便将人送走,可若如此,你将你的妻子又置于何地?”
妻子?
这个见他挂着休业牌匾还会进来一探究竟的是他的妻子,从一开始便将他放在心底里尊敬爱护的人是他的妻子,明媒正娶,三书六聘,相互扶持直到现在。她未嫌过他无官职无家产,只有一方药馆整日操劳,她也仍旧毫无埋怨。
跟他一同,逐渐长出了白发,皮肤长出了皱纹。
夜晚睡在一榻,共同抚育子女。
他们的婚礼,是当着柳心悦的面完成的。
所以,若是她未死,又会如何?
若是无红线,又会是如何?
他也不明白。
可苏小茗,已然是他的妻子。
生来同榻,死后同穴的妻子。
“往日之事不可追啊……”月老长叹一声,余光瞥到男子浑身震颤,似乎已有所感,略感欣慰,于是向判官告辞,“小丫头身上之线太过奇异,此事我得回天庭找人问问。”
“天帝?”判官问道。
月老猛摇头:“你疯了!若是告知天帝此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你我罚一顿再言其他!因果线一事,乃是我去西天赴法会之时,佛祖座下一位弟子曾与我聊起,我此番便去西天寻一番佛祖。”
“佛祖?”判官还来不及惊讶,月老已捏了个诀消失在药馆中。
一旁的妇人还在对少女嘘寒问暖,人间温情离他太过遥远,判官略一思忖,便决定在屋外等候。
屋外正是残阳如血,一大片的红霞连接山林天空,几点飞鸟当空掠过,他坐在屋子前望着残阳,看它缓缓西沉,不知怎么的,便忽然明了慕清澜当年为何一直想要来这凡间游玩。
她走后,他便在地府孤寂近五百年,实在太久了……
他本不是什么热心之人,做凡人之时便是如此,但他却如此渴望那个热情的女子,渴望见到她的身姿笑貌,捉弄也好,吵架也罢,哪怕是一言不合要与他打起来也可以,至少那是鲜活的。
不像现在,偌大冥界,他一个人,实在过得难受。
“判官大人……”委屈的弱弱声音在身后响起,判官转身,那少女抽泣着扑进他怀中控诉,“我爹爹又不要我了呜呜呜!娘亲都叫我留下来住了,他又赶我走呜呜呜!”
他朝里瞧一眼,屋内的男子倔强地背过身去,任凭妻子劝说,硬是坚持己见不肯动摇。
眼前的少女扑进他怀中便哭个不停,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他无奈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拍了拍她的背:“好了。”
判官发话,少女不敢不从,赶紧吸吸鼻涕擦干眼泪,只是那扁着嘴,睁着哭红的眼睛望着他的表情,实在委屈。
他将少女的手握在手中,拉着她朝着日暮之处迈开步子:“走吧,我们回去。”
“判官大人……”少女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人之一生有多长?”
少女摇头。
判官指着西沉落日,似乎充满无限怀念:“日升日落为一日,人之一生不过百年。那么,这百年匆匆,如何不负己心,你可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