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璎笑着搁笔,吹了吹未干的笔墨,又欣赏了一遍满纸的遒媚,便伸了伸懒腰,揉了揉黑眼圈,满意地起身了。
又去屏风后头,踮脚伸脖子地望了望,见那榻上之人,睡姿如初。
心头感叹,摄政王睡眠真是好啊,说睡就睡,倒头就着,睡着如入定,入定如隔世,也不知在那隔世的梦中,武曲星是何种快意杀伐……怪不得,酣睡之时,不容他人在侧,这样子,很容易误伤杀人的。
她学了乖,也不敢靠近了,就那么远远地,欠着腰,长伸手,摸出榻边地上她自己的鞋子来,两下穿上,蹑手蹑脚,溜出了书房。
一路招摇出王府,惊起一路各色人物跟随,卓云也不知是从那个地方跑出来的,就那么很自然地,紧紧地跟在她后边了。
反正,待到走出燕王府朱漆大门时,銮驾,禁卫,仪仗,已经齐刷刷地等候在阶下,仿佛昨夜从未离开过。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骄傲的,这些,都是她叔曾经严肃整顿皇家禁卫的功劳。
女皇陛下一步抬脚上銮驾,又一脚撤步,给退了回来,她瞥见边上角落里,石狮子后,大槐树下,黑漆漆蹲了一辆车。
准确地说,黑漆漆的马车旁,蹲了一个人。
是季亭山。
还真是季老师傅的作风,固执到底。携幺子亭山深夜求见燕王,未得入内,便在这大门口等了一夜!
那老师傅八成是在车里睡大觉呢,让个儿子赶在车外蹲守。
“季卿,你过来。”
少年女皇对那蹲成个一个球的贵公子,扬声一句招呼。
季亭山便赶紧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走。
两人朝着王府大门的另一面石头狮子和大槐树去。
一直走到那大槐树的阴影深处,才停下。
皇甫璎转身,背负双手,估摸着,用那种远处人群不可闻的声音,板了脸问:
“季亭山,你这是要出卖朕吗?”
稍息幻神,她突然觉得,她怎地,跟她叔有点像了。
“……”季亭山一愣,继而笑得一脸凄惨,“怎么会?”
“那你来燕王府做什么?”少女抬了抬下颚,颇有气势。
“昨夜事发,被家父一通严刑拷打,瞧,这腿都瘸了,脸也青了,微臣也没敢扯上陛下半分……”
季亭山动了动腿,又指了指脸。
皇甫璎偏了偏头,绕开那大槐树荫下,初晨的斑驳光影,才看清他脸上光景。
怪不得,她刚才怎么觉得他笑得一脸凄惨,原来是淤青。
“季师傅打人……还打脸啊?”皇甫璎打眼往那边马车望去,有些不可置信。
这老子揍儿子,向来都是打屁股板子,或者抽腿条子,舍得朝脸上招呼的,还稀少。
“可不,说就是这张脸惹事……”季亭山苦笑。
季亭山长得漂亮,十八九岁的贵公子,家世显赫,但又是不用继嗣承祧的嫡房幺子,日子过得轻松,人也将养得好,白白净净如芝兰玉树一般。
“那你倒也说来听听,这张脸怎么惹的事?” 皇甫璎便也跟着笑。
“家父昨夜逼问那死士之事时,微臣就说了,说是前天在听雪楼喝酒,被一雏姐儿看上了,非要把那开.苞礼献给我,哪知那雏姐儿,也是吕大公子看上的,吕大公子不是京城一霸吗,他就不乐意了,非要与我打赌,说是谁有胆量到永乐巷去,去打劫那第一辆酉时从宫中散值归来回乌衣坊的车驾,谁就可以得那姑娘。微臣到也不是稀罕个花娘,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就动了家里死士去那永乐巷打劫去,哪知,不小心撞到摄政王的刀口上了。”
季亭山说得有板有眼。
皇甫璎听得咋舌。
这么离谱的事情,也真亏他能想得出来。以前只觉得他写文章写得天花乱坠,没想到,这胡话说起来,也是乱坠天花。
不过,那些京中纨绔,无所事事,挥金如土,经常想些千奇百怪的赌注与缠头,来刺激枯燥的生命和平淡的生活。比这拦路打劫朝官车驾更稀奇的赌头,都多了去。所以,他这一通解释,似乎也还算合理。
“这听雪楼的事情,是真的,二十一日夜,微臣确实在听雪楼,那个小花娘,叫做小茴,微臣跟吕大公子的打赌,也是真的,燕王爷都是可以去问话和查实的。”
季亭山绷一脸的真实。
少女皇帝也就绽一脸的惊叹。
“季亭山,你能啊,你是不是早就想到,朕这事情多半成不了?”
不然为何在下手之前,就先精心铺好这么一条后路。
“倒也不是,只是微臣习惯了,凡事两手准备,输赢都有路走……”
季亭山是个心思如发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