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书房,推开门,缓步走到洛神画像前,目光徐徐投向洛神,低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洛神双眉若蹙,唇角却含着浅浅笑意,妙目似水,温柔地睨向他。
而林泓身后的门外,抱着大氅的蒖蒖悄然而至。
当他结束长久的静默,回身走出门时,她已不在,大氅被整齐地置于地上。他俯身拾起,发现上面有两处潮湿的圆点。
他抬头眺望,园中夜色静谧,并无雨水的痕迹。
次日清晨,蒖蒖整理好行李,来到堂中,等待与园中人道别,而林泓已早早地外出弹琴,似无意再见她。
辛三娘衔着笑从后院来到堂中,原本准备好一腔半打趣半恭喜的话要与林泓及蒖蒖说,却不料他们一人不见踪影,一人愁云惨雾地独坐着,面上全无喜色。
辛三娘发现蒖蒖的行李,愕然问蒖蒖意图,蒖蒖将要回浦江候选入尚食局之事简略地说了,辛三娘顿时无名火起,怒道:“你也要入宫?”
蒖蒖不解她为何这般神情,猜测她大概是觉得自己不自量力,遂解释道:“虽然我厨艺不精,但这是唯一入宫寻找母亲的机会,我不能放弃,只能尽力而为。”
“你要入宫尽管自己去,为何还来这里招惹公子!”辛三娘怒斥,也不再听蒖蒖辩解,拂袖而去。
倒是阿澈很和气地安慰她,并取出一个木匣子给她:“这是公子让我给你的。”
蒖蒖打开看,发现里面是一笔丰厚的银钱和一本装订成册的手札。
“这是公子给你准备的盘缠,那个嘛……”阿澈手指手札,“那是公子平日记录下来的菜谱,让你带走,说或许你将来用得上。”
蒖蒖取出手札翻开看,见果然是小楷写就的菜谱,遍录四时佳肴,想必是林泓多年心血。字迹清隽秀逸,书页之间还散发着幽幽一缕梅花香。
阿澈送蒖蒖下山,和她寻回寄养在农家的马,扶她上马,与她道别后又说:“有一个祝福我知道不该说,但实在不吐不快。”
蒖蒖让他说,他遂笑道:“祝你落选归来。”
蒖蒖想礼貌地微笑,但委实露不出一个成形的笑容。阿澈催促她启程,她策马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来,轻声问道:“阿澈,洛神姐姐,是不是不食豚肉?”
阿澈一时懵了,不明白她语意所指,默然不答。蒖蒖恻然一笑,也不再等待,引马回首,开始了新的旅程。
这天阳光煦暖,时和气清,走在郁茂林野中,一路繁花相送,春光美好得似永不会消竭。马背上的蒖蒖在满树雀喧声中闭上眼,任自己无忧无虑的孟春年华随着两行清泪没入了尘埃。
第三卷 凤城烟霭
第一章 凤仙
蒖蒖回到浦江,远远地便望见适珍楼的招牌已被摘下,换上了贻贝楼的,酒楼内外已被重新装饰过,风格与贻贝楼本店一致。那日酒楼内似乎有重要宴席,门外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杨氏父子亲自站在门前迎接宾客,春风得意,喜气洋洋。
蒖蒖一直为自己过失导致酒楼易主而自责,不欲与杨盛霖相见,掉转马头兜到后街,朝秋娘送给蒲伯的小院子走去。
以往蒖蒖母女及女弟子们是住在酒楼后院的房中,酒楼交予杨家,虽然杨盛霖说蒖蒖等人可继续居住在此,但蒖蒖顾及她们均是女子,酒楼易主后混居此地终是不妥,遂与缃叶搬到蒲伯院中居住。好在那所房子宽敞,可居住的房间有五六间,倒也不显拥挤。
还未至小院门口,蒖蒖目光越过篱笆院墙,即见里面杏花树下有一女子背对着她正在晾清洗过的衣裳。蒖蒖策马趋近,下了马自己启开小扣柴扉,冲着那女子疾步过去,口中欢喜地唤着“缃叶”。那女子闻声回首,却是凤仙。
蒖蒖先是一愣,旋即笑逐颜开,拉着凤仙的手道:“凤仙姐姐,原来是你!你怎么回来了?”
凤仙见了她也十分惊喜,暂未回答她的问题,嘘寒问暖一番,又捧着蒖蒖的脸说她瘦了。然后一壁朝内唤蒲伯和缃叶,一壁牵着蒖蒖的手进入堂中。
蒲伯与缃叶从内室出来,见了蒖蒖均大喜,寒暄之后又是布茶又是摆出果蔬点心,又问她晚膳想吃什么,均觉得蒖蒖黑了瘦了受苦了,恨不得把这几月蒖蒖缺失的关怀全补给她。
他们自然很关心蒖蒖这几月的经历,纷纷打听蒖蒖跟问樵先生学艺的情况,蒖蒖说了一些所学的内容,但没有提及二人私下相处之事。缃叶似乎对问樵先生本人更感兴趣,连声问他年纪几何,可有家室,相貌如何,对蒖蒖如何。蒖蒖瞥了一眼蒲伯,见他虽未说话,但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也在等待她的回答,顿时颇感不自在,遂隐瞒了林泓真实状况,只说那是位老先生,喜欢修禅,没有妻妾,待自己很和厚慈爱,自己一直称他为老师。蒲伯听后感觉很放心,连连颔首称赞,缃叶看上去则有几分失望,大概是蒖蒖的答案与她猜想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