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正厅,果如莫衍所料,里面的一应布局摆设,就连木柜上那柄镶金和田玉如意的摆向都与当初母亲的寝殿里一模一样。
不,确切的说,应当是东陵巽将坤仪宫中未曾烧毁的物件儿原封不动地搬了回来。
莫衍用手轻轻划过桌柜和摆件,没有半点灰尘,看样子,这屋内的一切,方才是被东陵巽擦拭过了的。
最后,莫衍的手在一樽六角琉璃花瓶上停了下来,思绪不由得被拉回到很远……
那是他与母亲回宫的第一个年头,岁末寒冬,东陵巽送了这藩国进宫的琉璃花瓶给母亲,母亲心爱之极,不顾外面大雪纷飞,便要去外头折梅。
被东陵巽知道了之后,嗔怪了几句,却陪同她一起去了御花园,折了好些含苞待放的红梅,回来一同坐在窗下,烘着炭火,执手插梅。
这大约是莫衍第一次在母亲的脸上看到那种神情——羞赧若少女。
莫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抓着花瓶的手指骨节泛白,如今琉璃花瓶璀璨依旧,却再也没有那般沁香袭人的红梅了。
他将花瓶轻轻放下,走向内室,接着便看到了香案,以及他今日到此欲要带走的母亲之牌位。
牌位刻得足见雕刻者之用心,却并不算考究,莫衍了然,定不是出自行家之手,而是东陵巽亲手所刻。
“妻莫氏凝允之莲位。”
除此八字,再无其他,既无立牌之日,也无夫家之姓氏。
妻?你真的将她当做你的妻子吗?
莫衍拉下风帽,摘掉面具,跪在地上深深地朝母亲的牌位长拜三回,最后更是伏地叩首良久才起身。
他从胸前的内袋里掏出一方素布,上前双手将牌位捧下,小心翼翼地包裹进布中,便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衍转身的瞬间,门已被推开。
吱——
残阳的最后一抹光亮消失在上陵城的边际之时,城西一间酒楼顶层的秘厢之中端坐着一气质实非凡俗的身影——叶阳皇后。
她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宫,近些年来,不论是出宫秋狝、南下或是北巡,皇上都不再带着皇后,对外只称后宫事多繁杂,加之皇后身子向来孱弱,不便长途劳顿奔波。
但皇后自己心里清楚得很,近年来,皇上与自己是愈发地离心了。早些年,虽然皇上的心思始终在那个女人身上,可自己这皇后的尊荣与体面,是一分不少的,可如今皇上除去年节,已经很少与自己共同出现在屋檐之下了。
叶阳皇后心中犯疑,是不是皇上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如果他真的知道当初莫凝允是敌国细作且与人有私之事全部是被自己设计嫁祸……
不,不会的,若皇上真的有了证据,依着他对那女人的感情,早就会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了,何况自己还有翊儿,身为储君的他如斯优秀,只要有儿子在,自己这皇后之位、未来的太后之位,便都是稳若磐石,必不会被动摇。
事到如今,叶阳皇后也想明白了,什么夫君的宠爱与真心,手中的皇后金印宝册才是永恒不变的,莫凝允在东陵巽的心中占据一生一世又如何?还不是早早地便败在了自己手里。
如今只需要把她的那个孽障儿子除掉,自己今后便可年年岁岁高枕无忧了!
第403章 痴恨一念间
“你……”起先,莫衍眼中确乎是有惊喜之色的,然而转瞬之间,目光又阴郁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好歹盟友一场,本宫来看看大皇子可还安好,若已丧命,总归要意思一下,替你收收尸。”
莫衍凑近慕云漪的脸半分挑衅道:“看样子,让公主失望了呢。”
慕云漪挑了挑眉毛打量着莫衍,“是呢,实在可惜。”
“是念柏多嘴了罢?”莫衍蹙起眉头,心中暗怪这念柏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你这般反常不曾出现,细想便知你的意向了,何须念柏多嘴?”
莫衍忽然揪住了旁的重点,不怀好意道:“哦?反常?所以公主觉得,我不出现在公主身边,便是反常了?”
慕云漪忽然被噎到不知说什么才好,“我何时这般说了。”
莫衍才不管她说什么,一脸满足地刻意点着头道:“好,那以后会尽量多出现在公主面前的。”
“懒得与你多辩。”慕云漪睨了他一眼,随后扫道他手中青布包裹着的物什,心道此地不宜久留,决不能因为自己的出现帮了倒忙,便道:“既得手了便赶紧离开罢。”
莫衍点了点头,将手中包好的牌位放进胸口内。
二人静步离了正厅,正欲从后院离开之时,却又有脚步在身后响起。
“慢着!”
莫衍停下了脚步,心道:这一回真真是不速之客了。
他没有回头,而是立即将慕云漪护在怀中,接着将自己的面具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慕云漪正不知莫衍欲意何为之时,自己的面上已经被他戴上了那张他从不离身的面具,而就是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面具传来的隐约的温度,以及一丝难以言表的熟悉感,只是当下实在不是慕云漪可以探究这感受的时候,因为方才那声音她似乎已经听出来者为谁。
紧接着,身后那个浑厚又略带试探的声音再次响起:“爝儿,是你吗?”
至此,身后之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除去东昭的皇帝、莫衍的生父东陵巽,还有谁会如此唤他?
然而这一声“爝儿”却着实让莫衍厌恶至极,下意识地拉起慕云漪想要强行离去,只是他清楚,既然东陵巽能够去而复返,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然而自己不过是带母亲离开这丑陋肮脏的地界罢了,原本也没有预备躲躲闪闪,只是慕云漪在此出现实属意外,且这又关系到东昭皇室的秘辛,于是莫衍第一时间将慕云漪的身份隐好,以免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回来看凝允了,对不对?”东陵巽口中充满了期许。
“我来,带我母亲离开。”
东陵巽闻言连忙向屋内香案看去,这才发觉自己为妻子亲手刻的牌位已经没有了,莲台上空空如也,他上前死死地拽住莫衍的手臂急切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与你无关,反正不是留在这个让她伤心一生痛苦一世的地方。”莫衍厌恶地甩开他的手。
“你给朕站住!”
东陵巽上前一步拦住二人去处,却在此时听闻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很快四面房顶亦传来踩在瓦面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皇后娘娘,宅子那边来消息了,动手了。”酒楼的厢房里,一名黑衣人走了进来跪在叶阳皇后面前。
闻言,皇后闭上双眼微微点点头,“很好。”
然而就在这名黑衣人起身之时,门外又进来一人,他们穿着同样一袭黑衣,但后者的神色明显慌乱紧张。
“娘娘,属下有事禀告!”
“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的。”皇后不以为然,这回她调派了十足十的高手,加之早早设在宅子里的暗器机关,那孽障无论如何是插翅难飞了。
“回禀娘娘,皇上的马车回宫之时方走了一半,竟调转了车头。”
“什么?!”皇后猛然睁开眼睛,“皇上他去了哪里?”
“皇上的马车又折返回了宅子,此刻人应当已经入了宅子。”
“怎会如此!”皇后大惊,右手重重地拍击桌面,立起身子尚未站稳便下意识地向外面冲去。
“娘娘,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身旁的章公公连忙扶住皇后,说是扶,却是有制止她的意思。
却不想叶阳皇后已经没了方才的平稳淡然,一把搡开章公公,“混账奴才,没听到皇上回去了吗?皇上回宅子去了!”说罢夺门而出,甚至来不及将斗笠和纱巾戴起。
章公公拿起桌上的斗笠亦追了上去,心头却在轻轻叹息:“娘娘啊娘娘,恨他是真,痴他亦是真呐……”
此刻宅子中的三人已被层层包围,说是天罗地网也丝毫不算过分。
“呵,这便是你所谓的守护,东陵巽。”
尽管身边这男人是东昭的皇帝、是自己的生父,可莫衍毫不避讳,直呼其名,更是带着深切的鄙夷。
东陵巽看着莫衍,眉心微动想要说些什么,终是作罢,转而对他前面乌泱泱一众黑衣人吼道:“尔等何人,可知这里是何地,竟胆大包天擅闯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