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恕皱眉,漫不经心地答:“知道了。”
头发半干,边恕略显无礼地将毛巾从贺玄手里故意抽走,仰头问:“你年后什么时候回去工作?”看来这几天他不仅要防着边四和柳花,该避而不见的人又多了一个贺玄。
他对贺玄没有那个意思,就不该享受被这样悉心的照料。
他十八岁,下半年还有艰苦卓绝的高四等着他重来半年,时间紧学习任务重,不可能分心和贺玄谈恋爱贺玄并不知道边恕心中所想,松开毛巾:“初三吧,刚开学要带的东西很多吧?我开车把你送到明德中学。”
边恕笑不出来,对贺玄的观感很复杂,经年累月对贺玄的尊重做不得假,贺玄对他独一份的特殊照顾让人十分受用,但想到对方背后的感情又让他恼火。
他扯了扯贺玄的领口,跪在床上俯视贺玄,半是生气半是无语地质问:“你,知不知道学习人的生命里只有学习这一件事?学习路上的绊脚石都是我讨厌的事。”
贺玄哑然失笑,带着几分宠溺望着边恕:“好好学习小学霸,明年你就去北京了。”
边恕带着三分傲气欣然受下这份祝福,此时此刻的他以为,此生和贺玄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和一屉皮薄馅大的汤包入肚,被病气抽走的活力恢复几分,边恕本想请这顿早饭,被贺玄拦下了。
“你好好读书,钱的事轮不着你操心。”贺玄挡在他面前掏钱,背影颇为可靠。
边恕拗不过他,想的却是快点离开贺玄身边。
对方对他有企图,他又没东西可还给对方,不能越欠越多。
边家。
边恕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往里望,柳花端着水盆在院子里洗衣服,瞧见他也没多看一眼,似是不想搭理他。
不太对。边恕想。
举着肥皂水在院子吹泡泡的边恒瞧见他哥回来,手里的肥皂水吓掉了,湿了裤子,不等柳花开骂,边恒兔子一样的跑了。
“狗都知道天黑了要回家,有些人还不如狗。”柳花对着水盆里的衣服阴阳怪气。
边恕不理她,回到房间从内反锁,抽出一本数学题集躺在床上看。
手机震动两下。
贺玄:【到家了吗】【到了】
【房间烧的暖和点,好好休息】【不是每个人都能躺着过年的,[数学题集.jpg]】【病养好了才能好好学习】【我困了,不聊了】【好】
边恕将手机关机,趴在床上算了两道数学大题,对了答案,有一道扣了一分步骤分。
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边恕下床,将破旧的衣柜往右边推了二十公分,本该出现在墙洞里放钱的罐子却不见了。
边恕傻了,趴跪在地上,柜底、床底找了个遍,都没有。他脸色发白,浑身上下冷的发抖。
刚刚柳花为什么只是刺了他两句没有纠缠?
边恕跌跌撞撞冲出去,门外偷看的边恒马上又要跑,边恕抢先揪住他的衣领。
“边恒?你是不是偷我钱了?是不是怪我没揍过你?”边恕握紧拳头,表情狰狞,他自问从来没有苛待过这个弟弟,却没想到一个八岁的小孩,也能把他逼到这种地步。
进了他的房间,那都不动,偏偏知道他的钱藏在哪,也就边恒可能知道。
“哥,妈说,要是没钱可能我们家就被砸了……”边恒咬着嘴唇,带着哭腔哽咽,他知道拿他哥的钱不对,但边四和柳花都诱哄他,他分不清是非对错,就把自己偷偷看到的都说了。
柳花听见边恒的哭声,扔了手中的衣服跑过来和边恕抢孩子。
“边四你给我滚出来,看看你的好儿子,边家大儿子要杀小儿子子啦!边恕你要当杀人犯吗?”
边恕揪着边恒的衣领不松手,挥开柳花一路跌跌撞撞把熊孩子带到边四面前。
“跪下!”边恕踢一脚边恒的膝盖弯,边恒糊了一脸鼻涕泪水被踢的腿一软跪下。
“爸……妈……哥哥……”边恒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胡言乱语。
“边恒,你问你爸,你问他以后让不让你上学。”边恕发狠地踢一脚边恕的屁股,大喊,“你问啊!你问问他哪年卖你给他打工!哪年不管你死活把你扔到仓房里住!哪年要眼睁睁逼你往死路上走!”
边恕哭的说不出话。
“边恕,爸只是没钱……对,家里没钱……”边四双手颤抖,力不从心地跟边恕解释。
边恕双眼恨到赤红:“没钱别住新房啊!我在仓房里睡了这么久,发烧嘛,硬抗,总能挨过去的,你看我现在不是也没死?这回没钱怎么不卖儿子了?我看边恒年龄正好,他做的事他担,把他卖了够不够还钱?把我的钱还给我!”
边四被大儿子的骇人模样吓得他不敢吱声,只抖着手吸烟维持镇定。
“钱已经给了人家了,后院的鸡一只不剩!边恕你有没有心?你睁开眼看看你弟弟和你爸被你这个害人精吓成什么样了?”柳花跪坐在地上,把边恒圈在怀里哭诉卖惨,这个家里边四是她的男人,边恒的她的儿子,而边恕只是一个会分走这个家财产的外人。
边恕额角血管突突地跳,觉得自己脑子快炸了。
“闭嘴!”他将踹了柳花一脚,目光在边四和边恒之间扫视,“爸,这是最后一声叫你爸,从小到大我没花你太多钱,你也没给我多少,这半年来的钱就当还你这些年在我身上的付出,从此我就不是你儿子了。边恒,我知道你已经懂事了,本来以为你和你妈不会是一种人,到头来是我想的太简单了,以后也不用再叫我哥,我当不起。”
这半年来,边恕恨过,恨边四和柳花,恨自己出生不好,恨自己无能。今日一腔怨气宣泄出来,他也还是掉回了冰窟里,不见天日,没有未来。
他有些虚弱地说:“明天我就走。”无处可去,又一刻不多待。
边恒哭着叫哥哥,没能等来边恕一个回头。
边恕东西简单,两身衣服,一叠教科书和辅导书,再没有其他,整整齐齐塞在双肩包里,这个家里再没有他的东西。
将手机开机,微信瞬间弹出几条消息来。
【吃西瓜吗?我送去给你】【还在睡?还是又发烧了?】【十二点,好学生该吃午饭了吧?】每隔一个小时就有一条贺玄的信息进来。
边恕鼻子酸酸的,将三条信息看了一遍又一遍,打字。
【不吃,没有睡】犹豫许久,边恕在后面补上【不吃,没有睡。可以借我点钱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你……】【好,什么时候拿给你?】【明天】
边恕裹着被子在床上掉眼泪,委屈极了。
他讨厌明知道贺玄喜欢他就有恃无恐跟对方借钱的自己。
他讨厌规划好一切却又没有能力过某种人生的自己。
他讨厌自己这种快要腐烂的人生。
但他不知道,这还不是他人生最糟糕的境地。
他和边家决裂的同时,落水小孩之一发烧引发肺炎去世,边家面临巨额赔款,这笔钱又该从哪里来?
第5章 我娶他
边恕是被冻醒的。
炉火燃到半夜就已经熄灭,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炭灰,炭已经烧光。
柳花在炭房门上加了一把锁,边恕要拿炭都得问她要钥匙,不过通常情况下都是柳花扒拉一小点炭给他。钥匙不会给到他手里,拿炭的次数多了柳花就会扯着嗓子嚷嚷他浪费,不会再多给他。
手机上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边恕皱眉,他竟然没有听见他六点钟的闹钟。
脑袋发闷,边恕烦躁地摸摸额头,果然,在贺玄那退下去的烧又涨了回来。
连着一周身体情况好好坏坏,边恕已经濒临健康系统奔溃的边缘,无力握紧的水杯“啪嗒”一声落地,玻璃杯摔的四分五裂。
边恕呆滞地盯着碎片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得把碎片打扫一下。
扫帚在院子里,边恕握着门把推了推,门没推开。
啧,生个病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没力气。
边恕重新拉门。
没拉开。
抱着不切实际的期望,边恕固执地开始敲门,一声又一声,不间断地敲,到最后几乎是泄愤一般拳拳砸在门上。
边恕半垂着头,额前碎发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内的情绪,他只听到自己一声薄凉的轻笑。
为什么没有昨天就走?为什么会以为这家人还会要些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