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操练结束,他便火急火燎地回了营地,钻进帐篷里,也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裹着好大一张披风,鬼鬼祟祟地跑到了齐绍那里。
齐绍一直在王帐休息到午后才醒。
岱钦还没有回来,想起昨日的种种情形,齐绍不免有些脸热。
但更多的是忧虑,岱钦的野心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对他的拉拢之意溢于言表,且对谈和完全不屑一顾,大战势在必行。
贺希格的计策是要他做卧底,要他先为岱钦所用,里应外合,传递消息,最后在关键时刻打岱钦一个措手不及。
而贺希格本人则还有别的去处,他要去叱罗部,借夏朝的兵和自己的亲兵再来一出里应外合的好戏,分裂乌洛兰部与叱罗部的联盟,从后方瓦解岱钦的大军。
齐绍原本也是这样做的,他已经做得很好,岱钦信了他的投诚,再多过些时日,大约就会顺理成章地邀请他做自己的大将。
但他却莫名觉得无比不安。
怀着这种不安,齐绍回到自己的帐篷,刚刚走进去,就差点被里面杵着的少年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里?”齐绍看着呼其图皱眉道。
呼其图早脱了披风,上身赤裸,露出少年人挺拔结实的身形,左侧颈到锁骨还有一道肉粉色的伤疤,背后负着的则是一捆荆条。
见齐绍回来,他便忙不迭跑过去摇尾乞怜,齐绍死死皱着眉退出几步远,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呼其图竟然在向他道歉:“小妈,我错了,对不起。”
“之前都是我不好,你要是想打我的话,就打我吧。”呼其图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负荆请罪,自己从背上抽了根荆条,非要塞给齐绍。
齐绍压根不想理会他,道歉又有什么用呢?道了歉,便能当做以前的事都不存在了么?那根本不可能。
他只是无暇与他计较罢了。
齐绍没有接过呼其图的荆条,没好气地冷声道:“出去。”
呼其图牢牢记得二叔说的,要有诚意,要真心赔不是,哪里肯就这么无功而返,见齐绍不接荆条,他想了一阵,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来。
齐绍瞥见那镶着宝石与黄金的匕首,感觉形状有些熟悉,稍一回想是在哪里碰见过这玩意,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呼其图却上前两步,把匕首捧到他面前,抽出刀刃对着自己,认真道:“你要是还不高兴,拿这个再捅我一刀也行……就是不能捅死了,我死了的话,你就要不好过了。”
齐绍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道:“把这东西扔掉!”
“这是二叔从波斯带回来的,值五个奴隶呢……”呼其图有些舍不得,他就喜欢亮晶晶、金灿灿的东西,何况这匕首那么漂亮,还是二叔送他的。
看出少年对这匕首的喜爱,齐绍竟气极反笑,他深吸了口气:“那你把它给我,然后出去。”
呼其图犹豫了一下,点头道:“你喜欢的话,就给你吧。”
说着便把匕首递给齐绍,齐绍刚接过手,呼其图又忽然捉着他的手腕,握着匕首捅向了自己的肩膀。
锋利的刀刃没入皮肤,鲜血瞬间汩汩冒出,那柄匕首几乎整个扎进肉里,疼得少年龇牙咧嘴,倒抽凉气,却始终没有退开。
齐绍先是愣了愣,随即猛然甩开他的手,正将那匕首抽了出来,狰狞的伤口涌出更多血液,空气中霎时满是血腥味。
呼其图嘶了一声,脸上却还带着笑:“这一刀还给你,你喜欢那个苏赫,我就不再欺负他了,他勉强也算我弟弟……”
“不行,他不能当我弟弟,他才不配拥有你。”
他说着,又反了口,无赖道:“反正我答应你不动他了,你收了我的匕首,就要原谅我!”
说完也不等齐绍反应,拖着受伤的肩膀,抓起披风往身上一裹,又飞快地闪出了帐篷,只留下齐绍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
齐绍沾了一手的血,手里还攥着那把华丽的波斯匕首,一时竟无言以对。
第27章 风云变
苏赫的伤尚未好全,巫帐里便又添了一位新伤员,呼其图自己扎自己那刀可没有留手,不将养个月余是好不了的。
大王子受伤自然瞒不过岱钦,晚间下面的人向岱钦禀告这事时,一旁的齐绍脸色古怪。
岱钦倒不心疼儿子,只是似笑非笑地问他:“承煜,你知道他这伤是怎么回事?”
齐绍木着脸,沉默了片刻,还是淡淡道:“他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来找我‘负荆请罪’,我没理他,他便自己拿匕首伤了自己。”
岱钦端起纯金的酒碗豪饮,大笑道:“他是该被教训!”
待到两个小的伤势都好得差不多,岱钦便把他们安排到了一起操练。
狄人敬重勇士,苏赫杀敌有功,又得了岱钦的青眼,如今虽还没有正式的名分,却也是众所周知的又一个王子,一时风头颇盛。
呼其图自然看这便宜弟弟更加不顺眼,然而他才在齐绍面前许过诺,说好不再欺负苏赫,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憋着,还告诫了乌恩奇他们几个,不许给苏赫下绊子。
他想过了,他要胜过苏赫,就要堂堂正正地胜,让父王和齐绍都看见,他才是乌洛兰名正言顺的王子,强过那小杂种千倍万倍。
苏赫心里也憋着一口气,看呼其图的眼神里仿佛冒着火,到了校场上,更是拼尽了全力要与呼其图争个高下。
他们两个人一个师承齐绍,一个受岱钦教养,长剑与弯刀在马上相撞,兵刃铿锵铮鸣,恍惚间就仿若少年时的齐绍与岱钦。
可惜苏赫到底年纪小些,又吃了底子的亏,十回有八九回落败。
他自是不服输,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胜率竟逐渐变高。
呼其图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中亦有所进益,渐渐也开始正眼看自己这个异母弟弟。
从前他讨厌苏赫,一是讨厌苏赫的生母不自量力勾引父王,惹得自己母后不快,还生了场病;二是讨厌苏赫生性软弱,任他如何欺凌也不还手,根本不配做北狄的勇士,只配做个奴隶。
如今这软弱的小奴隶有了骨气与血性,能与他一战了,呼其图反而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苏赫能与呼其图打成平手,已是第二年的春天。
春暖花开的时节,贺希格带着一小队人马归来,大部队与战马兵器还在回程路上,他先带回了南朝最新的消息。
夏景康三十七年,四月十三,景康帝驾崩,遗诏传位三皇子靳奕。
四月十四,三皇子靳奕登基称帝,百官俯首;四月十五,新帝下令诛杀朝乾门事变叛党余孽,斩首者甚众,朝乾门外再次血流成河。
曾经煊赫一时的沈氏家族亦受牵连,沈国公夺爵,其长子伏诛,三子及亲眷流放,唯余有次子沈琢,位极人臣。
五月初,新朝初定。
五月中旬,帝下罪己诏;后镇北将军旧部入宫面圣,皆获封赏。
副将陆祁暂领大将军衔,一路北上,收兵五十万众,分别踞于玉门关、天门关、燕门关内。
短短数月,局势已天翻地覆,战事一触即发。
听完贺希格带来的讯息,王座上的岱钦目光如炬,当即决定道:“我等的便是今日!五十万新兵,比我三十万铁骑,又有何惧?”
他说罢转向齐绍,嘴角带笑,眸中光芒锐利:“承煜,那陆祁从前是你副将,如今,你可愿做我副将?”
齐绍早知会有这一日,答案与取信于岱钦的方法,也都是演练过无数次的,然而真正到了此刻,他却无法坦然说出口。
“你就不怕我反水?”齐绍就坐在岱钦身侧,一偏头便能深深望进对方眼底。
岱钦仍是笑,若是直接答应,才不像是齐绍的做派。
“中原古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岱钦双眸微眯,伸手抚上齐绍的脸颊,拇指揩过他的唇畔,力道不容拒绝:“但若是你背叛我,我会亲手杀了你。”
男人指腹的温度仍在颊边,齐绍面沉如水:“我可以做你的副将,但我不打陆祁。”
“我在后方等你,待你胜了陆祁,我必助你……直取京都。”
齐绍此刻所说,与事先计划不同,贺希格面上不显,心中却不禁愕然。
他望向上首,正欲开口说话,便听岱钦笑道:“好!我便取他项上人头,等你为我出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