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业高坐着分毫不动,看着刘祎惨叫的样子乐不可支,笑道:“东海王,这一招治闹肚子也很管用,不信你试试,明儿胃口一定大开。”
又说:“东海王这嗓子实在是好,叫唤起来跟驴叫似的。朕寻思,‘东海王’这封号太过小气了,只享东海一郡的供养太过不足了,不如改叫‘驴王’,日后天下之驴都归给八叔供养,岂不强过东海一郡?哈哈哈哈……”
他看着他的叔叔们脸色灰败、兔死狐悲的样子,吩咐说:“你们不觉得好笑嘛?好笑就笑啊!一起笑啊!”
下面,“呵呵呵”“嚯嚯嚯”……虚伪的笑声此起彼伏。
刘英媚看得清楚,笑容之下,是格外的惨淡戚容,几位皇叔大概已经觉察,这位皇帝和他的伯伯刘劭、和他的父亲刘骏一样,对叔伯兄弟也起了杀心了;而且,这半大的儿郎更加狂悖,更加不讲道理。
装了一阵笑,刘子业觉得没意思了,收了笑容说:“既然过节不想吃汤饼,大家就早些休息吧。”指了指几个竹笼子。
竹笼子像是养鸡用的,一人长,两尺高。刚刚刘祎挨了打,其他人已经屈服于皇帝的淫威之下,不敢顶撞。脾气最好的刘彧依然是面团团的模样,说:“陛下赐居,臣遵旨就是了,谢陛下。”然后带头把袍子一拎,跪伏在笼子狭窄的开口处,努力把他那个肥硕的身子往笼子里挤。
刘子业看着刘彧巨大如磨盘般的屁股卡住在笼子口,左扭右扭半天都没挤进去,前头脸上因为淌汗,沾了一头一脸的稻草,他顿时又大笑起来:“十一叔太肥了,这哪里是人!简直是一头猪!十一叔也不要做这个湘东王了,和八叔一样,领天下肥猪,便叫做……猪王,如何?”
刘彧的手指抓紧了面前的一把稻草,但脸上并无异色,反而笑道:“如此,臣谢陛下的新封赏!”
刘子业又道:“十一叔入睡困难,朕来助你一臂之力。”
他亲自从坐席上下来,挽了挽袖子到刘彧背后,对着他硕大的屁股狠狠几脚踹了过去。刘彧被他踹得先是闷哼,后来吃痛不住大叫起来,浑身一缩,倒真钻进了狭窄的竹笼中。
刘子业笑道:“如何,要不要谢朕?”
刘彧肥胖,在竹笼中连转身都难,胳膊好不容易才挤过去揉了揉臀部,仍是强笑着说:“臣谢陛下隆恩!”
另外两位皇叔刘休仁和刘休佑也是胖子,看着哥哥被这么侮辱,却又不得不屈服,只能在被皇帝踹屁股之前,使劲钻进了竹笼。
而挨了一棍子的刘祎,也只能自认晦气,捂着肚子钻进了另一个竹笼。
“竹笼锁上,抬到耳房。”刘子业道,“让皇叔们好好休息。”
他转回大殿后面,看见瘫坐在地的刘英媚,笑道:“阿姑,好玩不好玩?”
刘英媚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无力地摇摇头。那些是她的哥哥与弟弟,被小皇帝恣意侮辱,她此刻才觉得自己是侥幸,也更觉得今日冒险放走刘昶是明智的。
刘子业不高兴地说:“怎么会不好玩?你没看见猪王那个大屁股!”他想想就要笑,自顾自笑了两声,又玩味地看着刘英媚:“你觉得不太雅致?大概杀猪才好玩?”
“不……”刘英媚急忙道,“何必……”
刘子业撇撇嘴:“不是何必,是必须!这几个都是军权在手的藩王,一旦出了我这台城,在外头就能狗急跳墙,只有死人才安全。”
想了想又道:“你以为我是小孩子脾性么?不,我清楚得很,这里头驴王最阴沉,但不得人心;猪王一张笑脸,最是笑面虎——他那时候讨好老东西,讨好路太后,又一副和善好脾气的胖子模样,讨好得人人都觉得他是好人。他才不是好人呢,你看刚刚他那忍辱负重的样儿,这种人什么都能忍,才是最可怕的!我首先就要杀了他!”
【按,路太后是刘骏之母,刘子业的祖母。】
作者有话要说:琐兮尾兮:卑微又渺小。
可怜的皇叔们。。。。
第19章
刘英媚咽了口唾沫,无力说话。刘子业看起来像个顽劣的孩童,但实际他精准地把控着他治下有异心的每一个人。只是杀戮真的能帮他掌控人心?还是恰恰相反?
可她并不愿意去劝谏他,感觉劝谏也不会有用。她只想找个地方避开一切,这叫人可怖的一切。
但事实是无法避开的。
因为刘英媚很快听刘子业对身边的人说:“差点忘了,着人去追义阳王刘昶!他可是诸王中出了名的才貌双全,深得民心的呢!纵虎归山,我岂不是太蠢了?”
“你!”刘英媚伸手抓住了刘子业的衣襟,满眼都是愤怒,即便不说话,也让人晓得,她是责怪刘子业的不讲信用。
但刘子业耸耸肩膀说:“咦,我一直就没有答应你啊。”
刘英媚回顾了一遍他们俩的对话,顿时馁然,也泪如雨下:“陛下……求求你!我求求你……”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然而说得哽咽不成声。
刘子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泥金衮服里是缥青色的深衣,她掌中的鲜血涂抹在他的深衣上,宛如浅绿的春柳畔,又开放了鲜艳的碧桃花。
他爱极了这样娇艳的红色!
胸臆里如同沉醉的叹息,双手悸动地握住了刘英媚的手指,抹下了一点她的血。
“阿姑……”
“陛下,求求你……”
他居高临下地看,看她梨花带雨,风吹桃花,晶莹的泪痕和鲜艳的血痕交相辉映,实在不忍心违拗她。
“好吧。”刘子业终于说,“今儿也晚了,明日再说吧。”
“阿姑,我们早点休息吧。”
伸手拉起了她,小心得如同呵护一块宝玉。
刘英媚是“过来人”,男人那种昭然若揭的意思,她岂有看不出来的?
即便是浑身冷得要“打摆子”,她也不能不强颜欢笑——她的兄长的命攥在他手心里,她明白如果他需要,自己必须曲意逢迎。
“就当为了几条人命罢。”她给自己鼓劲,“何况早就知道自己被骗至台城,必不能幸免。”
玉烛殿的寝宫,早已燃起了蜡烛,幽暗的殿宇里星星点点俱是光晕。
刘英媚知道这是泪眼之下所见,也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止住这泪水了。好在悄然用眼角余光看刘子业时,他并无厌恶。拉着她的手,小心呵护着伤处,不错眼地盯着掌心割碎的血肉,胸臆里那种声音,又似叹息,又似满意,甚至像男人在快活之极的时候会发出的啸鸣。
寝宫四处的石榴红幔帐,随着春风轻轻摇摆,传来外头辛夷花的清芬。刘英媚惨白的脸在鲜红的衣衫与幔帐中,格外白皙得若姑射仙子,只是嘴唇亦有些苍白。
刘子业打开刘英媚的妆奁,取出她的胭脂盒,对比了几盒的颜色,才挑出其中最浓郁的一色,用小绵纸卷了蘸蘸,然后虔诚地蹲在刘英媚面前,说:“阿姑,还是要化妆好看。这红色,太衬你了。”
他抬着头,认真地给刘英媚画唇妆。他并不娴熟,但胜在细心,颜色先在自己手上抹匀,再在刘英媚唇上轻点。
一点,下唇的艳红绽放,再两点,上唇亦如花瓣,娇艳欲滴。他呼吸深长,满眼醉色,浅褐色的眸子里俱是对她的礼赞。
“阿姑……”他喃喃地说,“你……”
刘英媚闭着眼,忍着心里的不耐烦,说:“陛下,妾蒲柳之姿,不值得陛下再三谬赞。”
你实在要有不轨,我也只有承受;即便求你放过我的兄长也是渺茫,能拖延过一天半天也是好的。
刘子业突然说:“阿姑,你有没有听见外面的鬼哭?”
刘英媚睁开眼:“什么?”
刘子业靠近了她,脸埋在她石榴红的襟摆中,声音有些颤抖:“你没有听见吗?那声音瘆得慌。”
“什么声音?”
“叫我还他的命。”他呼吸变得清浅,“他……不,他们,环绕在玉烛殿的四周,叫我还他们的命。”
“他们是谁?”
“我也不知道。”刘子业的声音里充斥着恐惧,但又不急躁,“阿姑,你护着我吧。”
他翻身上榻,把自己裹在层层丝绵被里,裹得紧紧的,隔着被子都能看到他的颤抖。
他一时说:“朕是皇帝,妖魔鬼怪莫能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