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深梦一生(9)

作者:宁柏浠 阅读记录 TXT下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安稳的家里似乎正在蓄意着某一种改变,微妙的空气里再一次挤进了黄色的尘埃,一种用嗅觉就可以闻到的味道。复杂的空气里却始终无法分辨危险到底来自哪一个方向,但它的压迫感正一步一步的逼近。

婆媳的矛盾,姑嫂的矛盾,妯娌的矛盾,兄弟的矛盾甚至引发父子的矛盾。似乎所有不幸家庭经历过的,在他们家正在慢慢的发生,却又和所有家不一样,他们家多了一个外姓人——蓝祁梦。

这是所有故事的□□,她就像一把利刃,插在少数人的心中,事态的严重性,则需要她的无数次翻搅,甚至都不用翻搅,就会倾泻而下。

她曾有无数次的问过自己,是否因为她的存在,这个家才会凌乱的无法理清,倘若没有她,是不是所有人都不会不幸,也包括自己。每当矛盾发生,她都会这样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是祸根吗?为身边所有人带来不幸之人。

祁梦六岁以前,她的父亲隔一段时间就会去探望她,那个时候祁梦不认识这个陌生的男人是谁,直到后来渐渐的认事,再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就会躲起来,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害怕他,还是因为一个小女孩仅有的一点点自尊心,怕被搁浅。但不管怎样,那时,她不是太讨厌这个人。

虽然祁梦每次都会躲起来,直到吃饭的时候,她才会蜷缩在阿公阿婆身边,但祁梦记得那时候他看自己的眼睛是会笑的,带着点温暖的光。

那时候舅妈逗她说:你爸爸是来接你回家的。舅妈用那扇扑闪扑闪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祁梦时,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但祁梦都会害怕的躲起来,直到他走了。

爸爸。祁梦在心里轻声的唤着,像是在问自己一个前所未闻的问题,她的表姐有爸爸,表哥也有,刚会说话的小表妹也有,可是唯独自己没有,可舅妈说,那个陌生的长得好看的人,是自己的爸爸。

那为什么他从来都不会抱抱自己,祁梦歪着小小的脑袋想,但似乎这个问题需要想很久,于是她便毫不犹豫的选择忘记。

距离上一次他来,需要把这个问题延续到下一次,距离的时间太久,不是祁梦不愿意想,而是她短短的记忆无法连续那么久。

六岁的某一天,祁梦记得那天太阳特别晴朗,那个陌生的男人同往常一样,搬个小凳子坐在外面,静静的看着门前的那棵梨树发呆,仿佛要从里面探出个什么究竟来。

祁梦喜欢躲在大门的后面,偷偷的看着他的侧脸,阳光穿透茂盛的梨树叶,星星点点的光斑,照在他的侧脸上,晕影染开光的颜色,拉开天空厚重的云层,一片湛蓝。那时陌生男人坐在太阳中,轻轻的别过头,皱着的眉宇印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阳光下眼睛眯成一条线,上扬的唇角会把嘴唇拉的长长的,露出弯弯的幅度,光影在他的脸上轻轻的跳跃,欢快的旋律像他微笑的光,在尘埃里劈开一道微弱的口子,视线直直的望向躲在门后面的蓝祁梦。

奇妙的血缘关系勾拉着祁梦的眼睛,她看着他,一动不动,恐惧油然而去。

那时她想:如果跟他生活在一起,会不会也不太糟糕。

可是那天,画面在剧烈的撕扯之下发生了变化,像黑白电视里的慢镜头,重播的机关被重启,接通电源,无法停止。

祁梦如往常般呆呆的站在原地,目睹全过程。

碗筷重重砸碎的声音,像一只可怕的虫子要钻破耳膜般难受,柴火上锅里烧得滚烫的红豆汤,被砸在地上溅起咸咸的味,冲击着嗅觉。小表妹哭得沙哑的声音,夹杂着大人互骂声,以及互踢而发出的□□声,呐喊声,穿破屋顶,直插云霄,被忽降的乌云,光速的挡住,迅速弹回。

像黑白电视里不停播放的画面。一片狼藉的家中,在经历一番争吵后是一片死的寂静,被摔烂的家具,满身伤痕的躺在地上,支离破碎。

门前梨树上的乌鸦拍打着翅膀,发出哀鸣的嚎叫,乱飞乱撞。湛蓝色的天空躲在云层的后面,用一双神秘的眼睛,从无数道小口子里,盯着这座泥巴色的土墙房。

这些画面祁梦总是常见,但这次似乎更严重些。

嘎然而止的安静,就像暴风雨前安静那般,突然被打破,小表妹被狠狠的摔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只听见一声“你妈的”和一个巴掌的脆响声,一男一女便在地上互相撕扯。

二舅妈凌乱了头发就像一个疯婆子那样,此刻大脑已经失去了理智,尖叫声冲击着这所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包括呆呆站着的祁梦。

祁梦脑海中翻腾着刚才梨树下那张极好看的脸,转身扭动着小身体,健步如飞奔出大门,投入男人的怀抱:爸爸!男人不可思议的看着怀中的孩子,激动兴奋,大脑被卡住停在那一刻中,无法运转。这是她第一次叫爸爸。稚嫩的声音带着恐慌以及求救。

那一刻祁梦想与他走,想要逃离这个惊心动魄的家,想要逃离不安与恐惧,只要他开口……

但,事情并不会如预期的发展,期待总是夹杂着绝望,反复折叠,最后被丢弃在一个不见光的角落里,长年累月,发臭长霉。浩瀚的星辰里希望竟如此渺茫,无法填至。

看到那种熟悉场面的瞬间,他放下手中的祁梦,沮丧的摇头,叹气。似乎他每次而至,都会看见这样的画面,他已经习惯性的拒绝劝说,随他们而去。

这次,他没等得及祁梦的阿公阿婆从田里回来,便走了……

他无情的转身,祁梦的噩梦开始了。后来,蓝祁梦时常会想,记事那么早,似乎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

从那次之后,一直过了很久很久,那个男人再没出现过。祁梦生活在时间的长河里,和那一次的无数个日子一样,重复上演着。在每一次的争吵中,她都会目睹全过程,然后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哭不闹,像一个被安置好的假娃娃。

矛盾总是在不断的深化,上一遭还没完,下一遭就会接上,而有时她这个常常被叫做吃“小锅饭”的人也会被殃及。

收拾衣服去。祁梦的阿婆用手推着她。撕裂的声音像是故意说给谁听,狰狞的面孔让人不敢直视,放大的瞳孔里,眼泪倾泻而下,她长长的头发从帽子里掉出来,乱七八糟的,一度穿戴整齐的衣服也凌乱不堪,整个人看上去都乱糟糟的。

阿婆……祁梦用可怜巴巴的眼睛盯着她,颤弱的声音轻声唤着,胆怯的朝着她所推的方向而走。

阿婆低下头,直视着祁梦的时候,她害怕到直发抖。

去呀,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你吃别人的,住别人的,用别人的,你还如此的不知好歹。然后祁梦在阿婆的催促下,连走路都变得不利索,跌跌撞撞。

小东西,收衣服去,收完我送你回你那个不知好歹的家。这个家我也过不下去了,我让他全家老小。哭腔声中带着埋怨。

祁梦不敢作声,连哭声也不敢放大,甚至连眼泪都不敢挂在脸上。

这次争吵是因为两个儿媳与婆婆之间,理由依然不明确,大概就是想争吵这么简单。每次她们之间的争吵,祁梦都会变成最困惑的那个人,她连想要跟一个人面面相觑的机会都没有,可是到最后那股无形的火,都会烧到她的头上,似乎每次,都因她而起。但因何而起,无从知晓。

这次也不例外。

她像一只惹事的猫咪,被困住双脚放于囚笼之中,眼睛被黑布蒙住,看不到门,只隐隐约约看得见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主人,齐刷刷的,闪着电光的仇恨的眼睛整齐的望向她,有人露出邪魅的笑容,眼睛里火花四射。有人冰冷的站在一旁,作为最高尚的旁观者。有人用火光十足的铁棒敲击着铁笼的四周,发出恐惧的吭吭声。铁棒与铁龙撞击而发出的火光四射,向乌云怀抱里放肆的闪电,嘲笑的回音在天际久久不能散去。

而她还是个孩子,不明所然的被围困其中,连叫救命都不敢发声。

那一瞬间,她懂得什么叫绝望,绝望就是别人金光闪闪的眼睛中,故意挑起事,两手一甩,则需要你去填埋,然而你还小得连坑的方向都找不到,走在阴暗潮湿的巷子中,总有哀怨的哭声,不停的围着自己,害怕得连走路都走不稳。既如此,你不敢停下,紧绷的神经,不敢将其减退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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