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在房门口的台阶上坐下，余娘也陪着坐在了她身边，两人相视苦笑了一下，都望向眼前的紫露草花海。许久，小荷轻叹一声，目光黯淡下来。
余娘看了她一眼：“别担心，苏智不是凡人，只要他没死，就一定会好起来。”
小荷看向余娘，乖乖地点了点头，轻声回应：“那就好。”
余娘用肩膀撞了一下小荷，用试探的语气说：“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你心中有太多的疑惑。”
小荷的语速很慢：“就是有太多不明白，才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该不该问。刚刚死里逃生，老爷又受了伤，”长出一口气，靠在余娘肩上，“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很累吧？”余娘温柔地问。
小荷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余娘看了眼肩上的小荷，摸了摸她的头，又望向远方，“你不知从何问起，那就我来问你来答。”
“好。”
“苏智是被申武伤的，对吗？”
“嗯。”
“申武见到你了吗？”
“见到了。”
“他很惊讶是吗？”
小荷思忖片刻，“好像是的，他叫我，铃儿。”
“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苏智的吗？”
小荷摇摇头：“不知，但我最早见到他是在夏府，他救了被清心观捉了的蝎子妖，烧了清心观，还一起来找二师兄报仇。”
余娘听罢，静静地思索了一阵，居然皱着眉头冷笑起来，小荷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余娘，小声问，“师父，可有哪里不妥？”
余娘双手搭在小荷肩上，问：“认真回答我，你对你家老爷可是动了情？”
小荷面目表情呆滞，大脑无法运转出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是或不是都不能算明确了心意，只好不搭腔。
余娘垂下双臂，转而握住小荷的手，语重心长起来：“你可以不回答，但要听我一言，无情不懂多情苦，痴情总被无情负，对苏智切莫要全抛一颗心，做好有一天他会伤你的心理准备。我虽不信宿命，却不得不说苏智遇到你是命定的因果，而这次被申武找到，也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真可谓时也命也……”
小荷还没来得及反应余娘的话，苏智推门出来接了话茬：“你说的没错，如若我不那么害怕暴露行踪，早些听你劝，端了清心观，道士们也就不会捉了申武的手下，以致于他这么快寻到七路镇来。”苏智坐在了小荷身边，也望向眼前的花海。
小荷关切地从头到脚打量着苏智，而关切的话语却没能问出口。
“呐！你看吧，他自己都承认了。”余娘斜着眼讽刺道。
苏智早习惯了，神态上没有一丝波动，继续说道：“你困惑的无非是三件事，我是什么人，申武是什么人，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顿了一下，“这片紫露草遮了余娘的妖气，所以申武不会那么快找来，可以趁此机会给你讲讲这段往事。”
本已萎靡的小荷强打起了精神，瞪大眼睛望着苏智。
苏智转过头，目光越过小荷，瞅了一会儿余娘，见她没反应，问：“你不该回避一下吗？”
余娘这才意识到苏智在赶她走，挽住小荷手臂，死皮赖脸：“我不走，我也只是零零星星听你念叨的，要听故事就一起听，是吧小荷？”
小荷看向苏智：“老爷，就让师父一起吧。”
苏智叹了口气，双手拄在腿上，思量片刻，“申武，是七百多岁的蜘蛛妖，法术造诣极高，我至今还未见过能和他一战的人或妖。而我跟他的关系，完全系在一个叫姜铃的人身上。”
小荷趁着苏智停下来的空档插话：“姜铃，铃儿？是申武把我误认成的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那个人？”
“嗯，”苏智停下来看了一眼小荷，“准确的说，你就是她。”
小荷彻底懵了。
“不过不重要了，”他继续说，“即便你是她的轮回，也已经没了她经历的一切，从这个角度上，也可以说你并不是她，”苏智淡淡地说。
小荷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怔怔的等着苏智说下去。
第十五章 林渊旧事
我，生于五百多年前，原名林渊，父亲本是一方父母官，在我十岁那年被罢免了官职，所有家产充公，父亲说，是他原来最要好的朋友姜枫买通了他的上级官员，致使我们家道没落，母亲不久之后便病逝了。走投无路，父亲决定带着我上姜家讨说法，姜枫并没有承认他对我们家所做的事情，但却以多年好友看我们风餐露宿于心不忍为由，冠冕堂皇地将我们父子留在了姜府。姜枫有三个孩子，姜铃是他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儿，我到姜府的时候她只有五岁，却跋扈的很，整日里缠着我，不是帮她采花捉蝴蝶，就是帮她上树掏鸟窝，变着法地消遣我，若不依她，便搬出大小姐的架势恐吓我。在这种寄人篱下，任人摆布的生活中，父亲日渐消瘦，也日日提醒我不要忘了是他们使我的家支离破碎。
姜铃八岁那年非要我带她上山去玩，上了山我没好气的自顾自走在前面，突然远远地听见姜铃的叫声，回头已经不见了人影。心中大喜，姜枫最疼爱她，若是这个磨人的丫头片子丢了，姜枫肯定痛不欲生，我便速速回了府，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可父亲却没有如我期盼的笑逐颜开，只是拍着我的肩膀，目视前方，深深地出了口气，说了句“本以为出淤泥而不染是易事，却不知只是涉世未深。”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晚上看到姜铃一瘸一拐地回了姜府，我猜父亲是在说我太年轻，容易相信表象，于是偷偷地跟着姜铃想知道她是不是故意躲起来，再回家告诉姜枫是我欺负了她。可姜铃却只跟他说是自己贪玩没有跟我回来，腿上的伤也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这让我着实无法理解。很多年之后才知道，她那天失足摔下山去，被还未化为人形的申武所救，想必那时她是为了隐瞒遇到蜘蛛精的事情，才没有把我丢下她的事情说出去。
自那天起，父亲变得更加不爱说话，常常坐在房门前叹气。两年后，父亲抑郁而终，那年我十五岁。他临走时握着我的手，费劲地说，“渊儿啊，是我不该带你来此，我这般苟活于世，有何意义？早些去见你娘岂不更好？总以为这样做是不放过姜枫，其实放不过的一直都是自己，”说着手又握的紧了些，“善恶终有报，我又是做了什么恶事遭此报应？渊儿，替为父好好活着，活明白些……”言尽人去。身旁的姜铃哭声比我还要大，我知道父亲是碍于这个人在，没能跟我交代清楚便含恨而去，想到这些更悲愤交加，连打带踹将她赶了出去。
自此，姜府只剩我一个人，我谨遵父亲的遗命孤独地活着，忍受着姜家子女的欺辱。五年后，姜府出现了一个生面孔，那个人就是申武，可只见过一次便销声匿迹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他。三年后他再次出现在姜府的时候，姜铃十八岁，那之后她和申武就很少在府上了，与此同时，人们对雌雄双盗议论纷纷。他们偶尔回来，我都会悄悄看到两人手舞足蹈地抱着很多珠宝钱财，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多行不义必自毙，我等着他们姜家的人自我毁灭的那一天。
就这么又过了两年，有一天姜铃突然拽我去了一个山洞，问我愿不愿意跟她一起活千万年，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我怎么回应的，“来姜府这十五年我已度日如年，你居然还想要我隐忍千万年？”她哭了，哭的好大好大声，哭完后问我是不是特别恨她，我咬着后槽牙说是。她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手臂，那个力量感觉我要被捏碎了，紧接着一个闷棍，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自己的身体完全不一样了。姜铃拿着一把剑坐在旁边，说了她那一生最后的一段话，“把你身体里的血液全部抽干，再将一只妖的周身血液灌输进去，现在你是魅人了，和我一样，可以如妖般修习法术，拥有千万年的寿命。恨我也要有足够的能力，这算我送你的礼物，而且是我强迫你收下的，是不是更恨我了？”她把手里的剑扔给了我，“那就杀了我。”我颤抖着拾起来指着她，几度挥剑试探，她却毫无还手的意思，只是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最终我还是一剑穿心将她毙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