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贵妃自此心灰意冷,一意孤行留下了肚子里的孩子,方家怕皇帝发现还来不及,当然不会乱说出去。
靖康王原本还想站队晋王,却着实没料到最后的赢家是四皇子公子丰。
宋家和方家唇亡齿寒彼此牵制,绝不能一支独大,靖康王收到这个孩子,知道他的身世后反而不敢将他送回去了。
皇子的身份本就惹人注意,如若哪一日宋书的身份被人发现,欺君之罪之下方家必然覆灭,宋家极有可能会被牵连,芳贵妃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她留下这两个孩子是因为看清了方家腐败的内里,所以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活下来,方家无可依托,送给靖康王抚养是最好的选择。
她在信里表明,她一个人无法护住两个孩子,当时入宫后听太医诊断才知道是两个孩子,她已经来不及打掉了,皇子身份敏感,怕皇帝起疑心。送给靖康王请求他帮忙养大自己的孩子,不求荣华富贵,只要一生平安喜乐便可。
宋师当时又问了两个问题:“为何芳贵妃觉得方家无法托付,却认为爹你能信任?”
若没记错的话,靖康王自己也是个年少时便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靖康王看出他的想法,苦涩地笑了笑:“你当你爹乐意做个一无是处的纨绔?”
如若可以,谁不想做个顶天立地文武双全的好男儿。但宋家荣宠太盛,再这样下去很容易招致杀身之祸,先帝又多疑,宋青一直都知道他只能做个纨绔,否则宋家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覆灭了,得亏宋青继位后宋家的威风又很快消了下去,边境又战乱不休,先帝才得以放过他们一马。
结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任皇帝是个宁可滥杀不肯错漏的主,虎视眈眈盯着宋家许多年,就在等着宋家最衰败的时候一举铲除世家根基。
而如今,时机就要成熟了。
但在当年,在芳贵妃看来,比起方家,懂得韬光养晦的靖康王显然更合适她心中人选。
至于那时芳贵妃的表姐、宋青的庶妹——宋蓉嫁给的正在一路高升的杨家?
靖康王摇了摇头:“杨宇投奔了皇帝。圣上看中了他的才能和忠诚,又是寒门出身。不然你以为他这些年凭何能青云直上?”
这是极其残忍又现实的事情。
芳贵妃在宫中建立了自己的人脉,自然也有愿意为她做事的人,她生产的那天吃了催生药,就选在皇帝上早朝的时候喊来产婆,生完孩子挺着病身收买了所有知情人,又飞快将宋书送出宫,换成一个女孩的死胎。
一切都早已谋划完毕,宋青临到头才知道真相,被她在信中言辞恳切地请求一番,明白自己别无选择,也不得不接这个烫手山芋。
当然,她也附加了一句话。
“若数年后吾亡故,而子瑜已成人且能成事,表兄可告知子瑜身世。若宋家有难,亦可令子瑜听恩命——”
“取上位而代之。予宋家无上尊容。”
第31章 抱歉 “你看的是一本书,而我是一个人……
宋书的字, 是他亲生母亲在他一出生就给他取好的。
这句话的意思大意是说,我要你护住我儿子,但如果将来他愿意, 宋家有难,你也可以告诉他他的身世,适时让他爆出皇室身份,辅佐他掀翻皇权登基称帝,振兴宋家。
芳贵妃是个极其聪明的女人, 她这句话送给宋青一个希望,一个让他能看到另谋出路的希望。
而不出她所料,方家过了几年便覆灭了, 她死后,宋青意识到了皇帝的绝情,他开始考虑方芙说过的那个方法是否可行,得出的结论是未成人前谁也不知道宋书会长成什么样子。
而宋青当初为了不引起皇帝的忌惮, 这一代只生了宋师一个孩子,宋师能否成事、辅佐宋书登基,这也是个问题。
宋青思绪辗转许久, 几经犹豫, 最终还是决定将宋师先送走, 等他能有辨事是非的能力时再告诉他这一切,由他来决定要不要实施这个计划。
芳贵妃当时还给了他一个信物, 告诉他如果有其他难处要寻求帮助,也可以去找灵湘修士帮忙,于是宋青请来灵湘修士,和她商量后坦白了这些事,一起做了场戏。
灵湘修士说自己路过京城, 掐指算到靖康王府的大公子和她有一段师徒缘分,想带他跟随左右四处游历,靖康王不舍,不肯放独子离去,两人闭门在书房中彻谈半个下午,靖康王才长吁短叹地放了行。
听到这里,宋师忍不住要打断问:“芳贵妃……和我师父有交情?”
“不清楚,”靖康王摇了摇头,“贵妃年轻时是名闻天下的美人,多少英雄侠客都慕名前来一窥芳容,你师父灵湘当时还名不见经传。是后来先帝驾崩,当今圣上继位,灵湘修士才逐渐崭露头角,她们过去有过什么交情,我并不清楚。”
“但你师父知晓许多关于贵妃的事,她也是靠这一点取得了我的信任。”
宋师走后,为了转移皇帝投放在独子身上的目光,靖康王开始对宋书变得宠爱有加,仿佛把一腔父爱全都寄托在了这个养子身上,甚至专门为他请来名师悉心教导,将他养成一位才名远扬的才子。
他这样高调地宠爱宋书,难免引起皇帝的注意,皇帝自然会深思,这个养子有什么特殊之处,难不成靖康王这么多年不封世子,是想要这个养子做他的继承人?
宋书虽然自小喜静,靖康王也特意很少让他出门,但锦衣卫遍布京城,皇帝要查一个人轻而易举。
他自然也注意到过宋书这张脸,然而皇帝本就不是什么专情的人,完全记不起十几年前那个死在冷宫里的贵妃和他像不像,而从芳贵妃失宠、自缢身亡后,宫中所有关于她的东西都被人从皇帝面前撤了下去,也阴差阳错,竟然就让宋书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他眼皮子底下过了十几年,也依旧安然无恙。
讲到这里时宋师顿了一下,他记起当时自己磨搓了一下拇指关节,沉默半晌后,还是选择沉声问:
“爹,您这样是……把小书当做我的挡箭牌吗?那这么多年,您对他所谓的疼爱其实都是为了把他推到我面前引起圣上的注意……都是逢场作戏?”
靖康王说:“阿长,你这是在心疼子瑜么?”
那时宋师避而不答,心说,心疼算不上,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原来“爱”真的能作假。
可怕的是在别人眼中,你是真的爱他。
而靖康王坐在案桌后,因为他这句话而抬眸,静静地凝视了他很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刻宋师竟然从他脸上看到多年来堆积在身上、无人诉说的疲惫。“……阿长啊。”
“你还是心太软了。这样是不能成大事的。”
靖康王这样说:“子瑜是我给你布下的第一步棋,你若想进,他就是你手中的利刃,你若想退,他也是你永远的盾。”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想要荣华富贵,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
“子瑜如今待你或许诚挚,但若来日子瑜坐上了龙椅,”靖康王讲到这里,声音低了一些,更显沧桑。“你还能保证,能与他推心置腹吗?”
“君和臣,这本就是一道分水岭。”
“既然将来或许要走向陌路,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投入过剩的情感。”
“可是,”宋师缓缓抬头道,“至少如今,小书对您是真心敬爱的。”
“您没有想过,万一他的身份败露,宋家该怎么办么?”
靖康王与他目光对视,缓缓沉声回道:“我从来不怕死,也不怕万人唾骂。小书若恨我把他当做棋子,我认……但我唯独不能接受你被我拖累。”
宋师明白了。
原来所谓的疼爱全都是做戏,原来被冷落的那一个才是被偏爱的存在。
可惜冒牌货听到这些时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没有深究这些问题,靖康王也没有主动提起其中深意,所以冒牌货也没有想通其中关节,反而越发嫉妒宋书的好出身——
他是真正的皇室子弟。
“我承认您说的有道理。”宋师接过那封信,也做不出什么谴责的表情,被偏爱的是他,他没资格在这里替宋书憎恨宋青,“但恕我不能苟同。”
思绪回笼,眼前宋书的脸重新清晰起来,他又坐起来,自己半靠回了干燥的石壁上,刚刚将外衣穿上,衣服还半干,好歹比湿透了好。他低着头在系腰间的长带,十指缠绕着白色的带子,骨节修长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