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绫袍,犀玉絳带,络缝乌靴,锦衣华服在他身上依旧显出几分清韵,和温雅。
完颜濯听见脚步声,转过身,轻声道:“来了!”
莫名的,竟觉得有几分心疼,斡戈看着自己兄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我想跟阿夏姑娘嘱咐几句!”完颜濯看着斡戈说,神情之中难掩憔悴。从语气到措辞,让斡戈完全拒绝不得。
他将阿夏推到前面,自己则退后两步,而后转身走到殿门外。
阿夏回头瞧了眼他,见完颜濯走近,叠手行礼。
“不必多礼”完颜濯笑着说,语气很轻,轻到没有底气。他与阿夏说了很多,一句一句教阿夏要如何回答福柔的问话。
她听得云里雾里,能记住的甚少。完颜濯则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而又焦灼。
内侍官过来催促,皇后娘娘已经在望仙楼等待多时了。
福柔素来不喜欢等人,完颜濯闭上眼,眉间紧蹙,深深叹息。
望仙楼上风很大,远远望着时总以为从楼上能摸到月亮,真真儿站在上面时才发现还离着很远很远呢。阿夏望着圆月,努力想看到些什么。但无果,竟是不及平常,还能在月亮上微微见到些模糊的黑影。
福柔盛装华服,妆容精致,精致到了极致,像是画上的人儿,美得有几分不真实。
她见阿夏轻声细语说:“阿夏越长越漂亮了!”
听见姊姊夸自己,阿夏有些不好意思,看着姊姊小声说:“姊姊最漂亮!”
“阿夏记不记得以前,在皇宫,每年团圆节父皇都会在望仙楼设宴。那时候......可真好!”福柔望向天空,目光迷离,回忆起从前,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从前,从前于阿夏而言,也很好,但那时没有他啊。所以,现今若能再将嬷嬷找来,就算完美了。隔两天能出去见见他们,想想都觉得美美的。
“最近几日总梦见父皇,父皇仍旧是那般慈祥和善,他对姊妹们一向慈爱,临行前还嘱咐我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凤目轻轻上挑,尊贵非凡,却在垂眸间显出几分落寞。只在一瞬,又恢复如常。福柔问她:“阿夏有没有梦见过父皇?”
阿夏努力回想父皇面貌,但除了两撇黑髯如鱼须,便就再想不起其他。倒是那朝服上张牙舞爪的金龙,和赤舄上的点金东珠,让人印象深刻。
“呵呵”福柔轻笑,阿夏闻声收回神识,摇了摇头。
“果然”脸上笑意更甚,福柔望向南方天际,目光痴缠,缱眷。
“让我们姊妹待一会吧!”
她看向完颜濯,眉目如同月光下的湖水。
有什么理由拒绝吗?一刹那,脑海里闪过许多,却找不出一句能说出口的。
“外面风大,你身子太弱,让人将门窗关了吧!”声音温润,一如春风如暖玉。
福柔看向他,点点头,柔声道:“听你的!”
宫人们上前去,将门都关严了,夜风寒露被挡于室外,只余一室昏黄的灯光,角落处黯沉,越显阴冷。
斡戈迈出门槛时,不觉转头看了眼,但脚步并未停下。
角楼碧台,完颜濯独立其上,月下清孤影,轻声一叹,望尽人间天涯路。
侍女们也都退出去,只剩姊妹二人。
福柔端起酒杯,饮尽苦辣,酒杯在指间轻转,她看着杯口胭脂轻声说:“他竟是将你留下了!”
阿夏不知何意,怔怔看着她。
“你可知他将祁朝灭了?”她看向阿夏,只见一双茫然的黑瞳,不由嗤笑,转过身,看向烛火,伸出手,皓腕上的玉镯在灯光下清透温润。
她说着从前在宫中的事,一边说着,一边笑。父慈母爱,兄长宠溺,千万宠爱于一身,她也曾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
“若是皇兄活着,定然比福柔做的好!”那双凤目闭上,笑意变得柔美。
许久再睁开,她问:“你说,皇兄会怪我吗?”
对于那位皇长子,阿夏的记忆中只有‘听说’。两人年龄相差太多,皇长兄薨逝时阿夏不过两三岁。
福柔转过身,问:“皇弟和父皇现在应该在看着咱们吧?”
阿夏不知怎么回。隐隐感觉姊姊似与以往不样。
任凭完颜濯想的再周到,可是他所想,福柔一句都没问。
还需要确认吗?已经不需要了,她所能听见,全是完颜濯想让她听见的。凭这宫中变作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答案便就已经明了。
“也不知其它几位皇妹境况如何?以前她们总爱争抢、斗嘴,现在想起,竟也亲切的很!”福柔似自言自语。
自古成王败寇,先朝皇亲九族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可是......心里中依旧会有几分翼希,想完颜濯仁善会稍稍善待。
但偏巧,阿夏前些日子才见过:“九姐姐她有小宝宝了......姊姊能不能去救救她?”
☆、第八十二章
阿夏颇为担忧,与绣彩也曾提到这些,但绣彩只说让她照顾好自己。姊姊不一样,姊姊尊贵,生来聪慧,是做大事的人。姊姊一定能救得她们。
“什么?”福柔目光冷厉,语气也是:“你见到她了?什么时候?她现在哪?”
阿夏被她目光惊得有些胆怯,缩着肩膀,小声说:“就是前阵子......在府里,被他差人送走了......”
“送去哪了?”福柔问。
阿夏努力回想:“好像...好像...是是什么院,说要写牌子,写上是公主......具体阿夏也不知......”
怎能将祁国九公主送去那种腌臜地方?!凤目圆睁,福柔愤怒的说不出话。
原先的幻想如同泡沫,被轻轻一下戳破了。至此,什么都没了!
她想象不出宗亲落得怎样下场?若女子沦为娼妓,那男子呢?牵连几族?若九族皆被诛灭......
竟然直至此时她才知晓,什么都晚了,都没了!一切化为虚无。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双目煞血,福柔紧紧盯着阿夏,那神情让人害怕极了。
福柔掐着她肩膀,咬牙切齿问:“要你有何用?”
阿夏讷讷唤了声“姊姊......”
“别叫我!污了我的耳朵!你这天生痴呆的傻子,倘若是个平常人,也不至于落得如此!除了作为污点,你还有何用?要你有何用啊!他竟是单单留下你,我......”
福柔咬着牙将她一把推开,阿夏跌到在地,手掌擦破,火辣辣的疼。可这抵不过恐惧,姊姊像是变了个人,竟让她觉得有有些.......面目狰狞。
“他留下你,是为了羞辱我吗?唯独留下你这傻子......呵呵”福柔看着地上的阿夏,冷笑出声。
姊姊是也嫌弃她了吧!阿夏不自觉抠着指甲,觉得自己确实没用极了。
“祁朝灭的,你我再不是公主。没有母族可支撑,光凭男人宠爱能活成什么样?”朱唇鲜艳如血,一张一合间,轻声细语带着几分冷意。
阿夏看见姊姊从绣囊里取出一纸包,白色粉末被放入酒杯中,斟满酒,晃了晃,弯腰俯身递到她眼前:“喝了它!”
只留下这样一个傻子,活在世上,作为祁国最后的象征。随便旁人揉圆搓扁,任凭辽国书写杜撰。与其这样,倒还不如舍身殉国,也算是为祁国做了点什么。
阿夏直觉不愿去接,姊姊柔言轻语哄着:“阿夏听话,喝了它!喝完之后就可以回皇宫了。你不是一直想回去吗?喝完之后便就能回了!”
想回去,是因为那里有她想念的人,可是如今绣彩就在这儿,阿三也在,只差嬷嬷。阿三说也要将嬷嬷寻来的。
丹寇朱红,鲜艳欲滴,拈着酒杯推至柔软的唇边,然后一点点倾斜,心中冷笑,朱唇轻启却是说:“阿夏乖,姊姊是为你好......”
“啪啪啪!”
慢而带着节奏感的掌声骤然响起,手上一顿,福柔未转身,续而一只手掐着阿夏下颌,将其抬起,端着酒强硬送上......
一颗珠子打在玉手上,酒杯摔落,福柔吃痛下意识捂着痛处,恶狠狠回过头,面目之狰狞似要将人撕咬了:“怎么?自命清高的战神殿下是舍不得这小傻子吗?”
斡戈瞥了她一眼,无意与她斗嘴,不想与她说半个字。
他直接从窗户跳进去,拉起阿夏,转身就要走。
“你说,当初若是用这小傻子做局,会不会有不一样?”福柔看着地上的影子,随着烛火摇摇曳曳,形如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