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梅娘怔了怔,忍不住喃喃道:“你已经……”娶亲了。
她没说完后半句话,就想见自己所问不合时宜,连忙将话吞回肚子,又见面前书生斯斯文文笑得温柔,心上竟忍不住一酸。
也对……他这个年纪,又这般俊秀,原也该是有家室了的,倒是自己,好端端想些有的没的,真是不知羞。
这便不期勾起了那桩让她羞愤欲死的“婚事”,洛梅娘脸上一白,忍不住悲从中来。
她想不明白,那日自己明明忙得脚不沾地,怎么就会忽然睡过去,而那个无赖登徒子,又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房中……等到再醒来的时候,木已成舟,自己竟然就这么被扣上了放荡的罪名,草率又荒唐地要嫁出去了。
原本还不甘心,抱了一丝侥幸,拼命从继母的监视下逃到城里,可没想到哥哥又紧接着出了事……难道真像继母所说,自己就是克人的灾星,自己所在意的人,都会受到牵连,甚至有性命之危吗?
若是如此,她倒真是活该赶紧嫁出去,活该一辈子受罪!
梅娘一时间钻了牛角尖,越想越是难过,甚至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也不愿再与“莫公子”待在一处,生怕把厄运也带给了这个人。
想是这样想,可觑着谢良钰清隽温柔的侧脸,小姑娘还是不禁有些痴了。
他方才说出那些话,定是时时将媳妇放在心上的,而且观他神情,不见一般男子在外提起妻子时的随意,倒像是平等尊敬,情真意切。
得是多幸运的姑娘,才能有幸与他相伴啊……
他那么好,可不能无辜受自己牵连……
想到这里,梅娘猛然抬头,慌乱地看了不明所以的谢良钰一眼,几乎是惊恐地跳起来,一溜烟跑出了帐篷。
第13章
被留在原地的谢良钰眼睁睁看着心上人如同受惊的兔子一样跑掉了,不禁露出茫然的神色。
他就算穿越了,也还是那个著名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委实弄不明白女儿家那些细腻弯折的小心思,使劲反思了一下自己方才是不是又不小心把气势放出来吓人了,可想来想去,面对洛梅娘自己一直都是着意的温声软语,就差用气声说话了啊!
而且他为了让小姑娘不那么尴尬,都把自己说成是个已婚人士了,满以为这样能让洛梅娘跟他相处稍微自然些,怎么倒还不如一开始了呢?
谢良钰百思不得其解,正好躺了这么久,身上也恢复些力气,干脆便起身朝外面追去。
说来却巧,他刚到帐篷口,正与那个山羊胡老大夫打了个照面。
老人看着乐呵呵的,一见他就伸手拦了下来:“哎,等等——小兄弟!”
梅娘的背影眼看着往帐篷后边一拐不见了,谢良钰心里着急,可考虑到自己两人现在的身份,却也不好表现得太热切,只得无奈地拱拱手:“老伯,我……”
“别着急,”老人家一副已经将他看穿了的笑容,拽着他就又往帐篷里头走,“该是你的就是你的,又跑不掉。”
谢良钰:“……”
他吓了一跳:“什……您别、别乱说,在下与那谢姑娘——”
“谢姑娘?”老者一愣,重又眯眼看了他一会儿,疑惑地捋捋胡子,“你们不认识?”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帐篷,谢良钰没法子,出于礼貌,还是请年长者坐下来,给他倒了水:“今日才刚刚相识的。”
老人家摇摇头,喃喃道了句“瞧着倒不像”。
他却没再多说,只热情地自我介绍道:“莫小兄弟不用客气——老夫姓晏,你若不嫌弃,叫我声大叔,总不会亏了你的。”
谢良钰连忙摆手:“那怎么使得,先前听人说起,安平城来了位晏神医,救死扶伤妙手回春,就是您了吧?”
他这倒不是奉承,这晏老在安平还真颇有名气,就连原主那样的无赖也曾听过。这位老人是云游至此,医术高明,且仁心仁术,时常免费为出不起诊费的穷人治病,可谓德高望重。
谢良钰又不是原主那种混不吝的滚刀肉,基本的尊敬他还是懂的。
晏老却并不在意这个,他摆摆手:“百姓谬赞罢了,”他也不客气,清癯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非常渴望的光彩,“莫小友,冒昧请问,那‘固本培元’针法,你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谢良钰一愣。
晏老见他神色,连忙说道:“老夫并非觊觎你这绝学,只是……若能与传承这高深针法的名医相谈一番,便已经十分荣幸了。”
他行医大半辈子,轻易就能看出来,谢良钰虽能施展出那针法,但于医道上并无多么精深的学问,因此这定然不是他家传绝学。而对于晏老这种把一辈子的精力都放在钻研医术上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高明的医术更加吸引他的了。
谢良钰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他看着老人家恳切的脸,仍是十分为难。
若是可以,他当然愿意介绍这些大师们认识,问题是……那位教他针法的大师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总不能把对方从时空裂缝里拖过来吧?
谢良钰叹了口气,只好装作十分悲痛黯然的样子:“在下也是幼时巧合之下得了这机缘,只是那传我针术的大师,已不在这世间了。”
他一边说,一边暗暗在心里对那位在未来的时空里活得好好的大师说了句抱歉——不过反正他确实不在“这”世间,自己也不全算说谎。
晏老听得此言,倒是轻易就信了,他看这年轻人眸正神清,并不像敝帚自珍之人,再说,那样的大师若还在人世,自己也不可能从没听过风声。
“唉……只叹生不逢时,未能与之畅谈,实为憾事。”
却又听谢良钰郑重说道:“不过,那位大师曾嘱咐我寻一值得托付之人,切勿让他这绝学失传——晏老,您的人品我信得过,这套针法若能在您手里泽被更多人,也是幸事。”
谢良钰要“洗心革面”,要摆脱过去的污名,这样好的机会可不能放过——晏老的人品不用说,名声也足够好,能给他留下个好印象,对自己之后的计划也好处多多。
老人家正缓缓捋着胡子的手一抖,立时有三根被掐断的白须飘然而落,他却浑然不觉,睁大眼睛望着谢良钰,面部一时涨得通红,唰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此言当真?!”
谢良钰微微一笑:“您应得的。”
晏老不比当初的莫总,他医术精深,基础知识更是无比扎实,谢良钰只是稍加点拨,将固本培元针法中的关窍讲给他,对方便恍然大悟,如获至宝地一头钻进去研究了起来。
这样的学习机会太珍贵了,这种注重血缘传承的时代,像这种足以让一个家族因此获利一辈子的技法,几乎不可能在陌生人手上学到,可偏偏在安平这么个小镇,他居然遇到了这么轻易就把诀窍教给他的人。
先前锦衣卫们来的时候,晏老已经“知悉”了谢良钰的身份,知道他并不是像穿着那样的世家子弟,甚至还混迹赌场之中,可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年轻人定不是那种沉迷玩乐的败家子,正相反,他心中怀有大善。
对方教自己这针法,说是替其真正的主人寻找传人,但他难道还能不知道自己能因此收获多大的利益?不管是为了实践当年的承诺,还是真的心系天下,指望着他用此行医救人,这都不是普通人能够达到的境界。
这个叫做“莫山”的年轻人,胸襟之广阔,将来必非池中之物!
谢良钰可不知道对面的老大夫对自己的评价那么高,他只想快将这人应付过去,好去找洛梅娘。
可老头儿钻研学问的拗劲儿一上来,可半点都不会看他眼色,一边实践,一边还拉着谢良钰左问右问。到最后两人的教学终于告一段落之时,时间早过了半日。
谢良钰头晕脑胀地走出帐篷,四下一打听,才知道洛梅娘竟然已经被家里人接回去了。
“说是要回去成亲呢,”那个开始的时候放他们近来的门卫摇头对他说,“只是瞧着不像什么喜事,倒像是来抓人的——你瞅瞅,连等洛兄弟醒来都不成,这么急急火火地就要走。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明眼人自然都能看出来梅娘对那桩婚事的不情愿,可他们到底是外人,洛青没有醒,没人方便插手人家的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