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他这次来咸名是因为荣升,话语权与地位比之从前更加显赫了。
叶审言:“我什……”
叶老瞪了孙子一眼:“我就说,原来是这里泄了风声——你这个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简直聪颖似妖,言儿若是有你三分,我这把老骨头,也就不必日日撑着为他留后路了。”
叶审言委屈地缩了缩。
和京城里那些勋贵子弟比起来,他一直还觉得自己挺不让长辈们操心的,怎么到了这个师弟这里,倒显得他一无是处了似的。
谢良钰摇摇头:“师兄性子纯良,能成大器,弟子不过是擅长些旁门左道,日后我两同朝为官,我看护着他些就是了。”
叶审言嘟哝:“……谁要你看护。”
叶老道:“看来你大抵已猜到了。”
谢良钰嗓子发紧:“老师……”
叶老叹了口气:“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的,长安是个好孩子,我一直以他为傲,长宁……命苦了些,去得早,这么些年来,我们只想着要护住瑾儿,可弄巧成拙,陛下从他幼时便对他颇多不喜,竟也是因着我们的缘故。”
这些事情他并非看不透,可关乎自身,总有些不愿意承认——这么多年了,作为长辈,便是三皇子周瑾在面对外祖的时候,也不可能直截了当地说出谢良钰方才的那番话。
周瑾素来与叶家亲近,可他毕竟是男人,又是个皇子,总不若生母在,能说上许多贴心话,至于他那个妹妹……
周瑾生母去得早,更将妹妹当做命根子般疼宠,而对于一个女孩子,皇帝也远不像对自己的儿子般忌惮,那靖安公主周明被宠得天真烂漫,完全是个温室里的花朵,而在帮助哥哥夺嫡这种事情上……实在不说也罢。
谢良钰眨眨眼,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您难道真的是……”
他先前是有猜测,可亲耳听到猜测被验证,这感觉还是太刺激了。
那可是叶家啊……文臣武将、大齐顶梁的叶家!自己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能在最需要的时候遇到这样的贵人,还是在安平那种小得不能再小的偏远地方?
叶老叹了口气:“前些年长宁去后,老夫也意识到,叶家威势太过,长安又时时驻守边地,手握军权,想来陛下不会太过放心——那段时间京中乱的很,朝局也乱,那时言儿还没有功名,我不想让他也卷入那些,便带他回了安平老家。”
“哦?”谢良钰神色一动,“叶家竟是从安平出来的吗?怎么当地一点传言都没有?”
“我祖父的家乡在那里,”叶老的眼神变得有些悠长,“他也是贫苦出身,少年时家中实在无以为继,便孤身除外闯荡,机缘巧合下与□□相交,后来一并起事,才成就了叶家。”
哦,原来是开国功臣。
谢良钰想起似乎也偶尔听说过那位叶家太公的事,只是传言中他一向来历神秘,似乎是专程去助本朝□□起事一般。他孑然一身,没有家人,功成名就之后,也未有什么衣锦还乡的举动,只是安安分分在京都洛滨娶妻生子,开创了枝繁叶茂的叶氏一族。
叶家传承这么多年,作为所剩不多的、到如今仍显赫的开国功臣之家,与这位老前辈不求名利、低调为人的家训也是分不开的。
可金子终究是不能永久掩藏下去的,到了如今这代,叶家满门的木秀于林,便藏都藏不住了。
叶老再将目光放在谢良钰身上,他一直有些嫌弃这个弟子心机深沉,似乎不是自己一生以来恪守的君子之风,可如今看来,兴许也唯有这样的人,才能帮助瑾儿在群狼环伺之中,觅得一线生机。
况且,他还是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的,这个弟子虽然有些诡道,但心底仍有自己的一杆秤在,人只要有底线,终究不会太糟。
谢良钰知道他的心结,出言劝道:“老师,弟子一直认为,所谓‘权术’一类,并不需避之唯恐不及——朝堂如战场,从来比的都不只是正面交锋,‘兵者,诡道也’,只有能够熟练地运用规则和敌人的心理,才能在那些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占到上风。”
“……”
“我知道三皇子师从当世大儒,向来恪守君子之礼,”谢良钰继续道,“可他如今落在下风,如果一味守成,不肯变通,不要说竞争——恐怕将有性命之忧啊。”
谢良钰这话,自然不是无端端说出来吓唬人:前不久他还在运河里头救了那倒霉催的兄妹俩一命,也就是那时开始,他对老师的身份产生了有指向性的怀疑。
而且,自古以来处在三皇子这位置上的……就算处境比他好些,立为了太子,又有几个能够寿终正寝的?更不要说他现在连太子之位都没有拿到,境地危如累卵,一不小心便会被拉下万丈深渊。
叶老缓缓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山堂,委实对你并无不满之处,只是,有时下手倒无需太狠,做人留一线,也好给自己日后留个进退的余地。”
谢良钰一挑眉。
叶老无奈地看着他,见这个学生终于收敛神色,低头应了是,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并不是不知道徒弟媳妇那一家的糟心事,更知道谢良钰是如何报复他们的:确有些过分了。
但这是徒弟的家事,他这个当老师的,也不好参与太多,更何况谢良钰总算最后没弄出什么人命官司,他老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谢良钰眼里带笑,他约莫能理解到老师所谓的“分寸”,不过,对此能有多遵守,还是他自己说了算。
叶审言这时候才终于能插得上话:“爷爷……殿下现在的处境,真有那么危险吗?”
谢良钰一转头,发现他显得忧心忡忡。
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叶审言看上去是对亲属的确实的担心,而不是作为臣下,对于所效忠的君主……
看起来,这位叶家小少爷与他的表弟,也并非那么君臣以礼,还是有些亲情在里头的。
叶老放下手中的茶杯:“更甚。”
他摇摇头,没有再多解释:“你们两个,现在就先不要操心这些了,两个举人,便是有心做什么也无力——好好准备春闱,待明年若能金榜题名,这事,你们才有参与的资格罢了。”
叶老说到这里,又皱了皱眉:“对了,还有一事,山堂——你何时与锦衣卫扯上了关系?”
谢良钰一愣。
“不是什么大事,可前番明寅铖与我说起,那里头有几位似乎提起过你,像是有些称赞的。”
谢良钰:“……”
他才从记忆里翻出那件久远的事,那还是他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也不怎么知道收敛,在那几位“飞鱼服”面前露了一手,不想竟还被人惦记上了,最后都能传到老师的耳朵里来。
不过……明大人?他竟是锦衣卫那边系统的?
或者说……叶家的权势竟还渗透进了这个帝国最大的特务机关吗?谢良钰悄悄在心里砸了咂嘴,突然有点理解当今圣上。
虽说叶家就是教科书般的忠臣良将宁死不反吧……但哪个当皇帝的敢寄望于这个,就是他当皇帝也得拿叶家开刀啊!
就拿眼下来说,叶家想要自保,就必须推举皇帝最不喜欢的三皇子上位,可如今皇上看着还很有几年好活,若想赶紧安稳下来,他这个皇帝,恐怕想要正正常常地退位都难了。
啧啧啧,终究还是比拼手段,忠心忠君什么的,可以吃吗?
谢良钰一边想着,一边把当初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对他老师说了,叶老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毛:“你还会那些?”
“咳……”谢良钰干笑道,“年少荒唐时曾学了些,多年不沾了,还请老师原谅。”
叶老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就这个问题多说:“这没什么,只是你之后要谨言慎行些,锦衣卫那边,我不是很了解,但他们跟皇上关系亲密,是皇家的耳目,被他们注意到,喜忧参半吧。”
谢良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之后又聊了些别的事,叶老又给两个学生布置了一些功课,两人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谢良钰还好,叶审言看起来简直精神恍惚。
谢良钰有些好笑,他这个师兄纯良得很,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什么黑暗,今天自己和老师的那一番对话,一定给他的人生观造成了很大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