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漂浮着浓烈的辣椒香,窦忆慈却在其中捕捉到了一丝烟草味,他看着正在用纸巾擦手的司喆,脱口而出:“要不你就坐这边儿吧,空调风往对面吹,待会儿被锅里的热气熏到,浑身都是味儿。”
双人位的长条凳两个人坐并不宽裕,司喆把袖子挽了起来:“好啊,正好我是左撇子。”
窦忆慈有点惊讶:“是吗?我昨天怎么没发现。”
司喆心想,昨天我还不是,所以你没发现呗。
“我两只手都行。”
“这么厉害,吃饭写字打游戏,什么都行?”
“大概吧。”司喆用左手给窦忆慈倒了杯茶。“除非你还能想到什么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窦忆慈还真的在脑子里搜索了起来,但没等他想出什么,烤好的鱼端上来了,还有一盘油爆虾,浓汤咕噜冒泡,扑鼻的香味瞬间扰乱了他的思绪。
司喆左手用筷子,夹菜挑刺一点儿问题没有,跟窦忆慈并肩挤在桌子同一边,右手撑在他身后的凳子边缘,胳膊也不打架,吃吃喝喝地倒挺和谐。
他用公筷给窦忆慈夹了块豆腐,看他眼镜被熏得起雾,想帮忙取,又担心轻浮冒犯,正犹豫呢,窦忆慈忽然转过头,隔着两片白蒙蒙的镜片看他,十指油乎乎的,有点无助:“呃......”
司喆被逗乐了,来不及放下筷子,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正面空间不够,就从窦忆慈背后环绕过去,以一个接近搂抱的姿势把他的眼镜摘了下来。
睫毛也湿了,沾着蒸汽凝结成的细小水珠,又多又密,得再贴近些才能数得清楚。
眨眼的片刻,有人在旁边喊了一声。
“司喆?”
第9章
窦忆慈觉得司喆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说不上哪里不对,总之,他忽然就想到了那些透过隐形眼镜无所遁形的红血丝和黑眼圈,顿时心里一慌,在听到有人喊司喆名字的同时赶紧把脸别了过去。
司喆手里还拿着窦忆慈的眼镜,他回头,在隔壁一桌刚进来坐下的客人里认出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打过照面,对方立刻就确定了自己没认错人,直接走了过来。
“真是你!你丫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没在群里说一声,大家好给你接风啊!”
窦忆慈低着头,只听清了几个字,有点好奇,什么群?
“什么群?”司喆微笑着问,面对朋友瞬间变化的表情,神色相当镇定。
朋友这才留意到他身边有人:“哦,那什么,忘了你没在群里了......”说完又用眼神和口型询问:什么情况?
司喆站起来跟一头雾水的朋友握手:“多少年没见了?真是巧,一会儿过去找你叙叙旧。”
这演的是哪一出?朋友强忍着揭穿司喆的冲动,又不甘心放过这么好的损他的机会,拐着弯儿骂他孙子:“可不是,太巧了,还一会儿什么啊,就现在呗,一起吃,都是熟人,联络联络感情,以后再回北京也好有个照应,别弄得跟孤儿似的。”
说罢他自作主张招呼服务员:“哎!帮忙挪一下碗筷,拼个桌!”
另一边其他几个人都在看着,司喆眉眼温和,手上用了点力,捏得朋友吃痛,龇牙咧嘴地直往回缩。
“下回,今晚就算了,我们——”
“你去吧。”
话没说完,司喆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扯了一下。
没了眼镜的窦忆慈目光有点涣散,司喆回头看他,他仰着头说:“去那边坐会儿吧,这边太挤了,全过来坐不下的。”
怎么还替人家考虑上了,司喆简直哭笑不得,又觉得他脑回路清奇得可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没想到朋友还来劲了:“别介,扔下你一个算怎么回事儿,一起一起,去坐大桌,宽敞。”
好歹是知根知底的哥们儿,铁瓷,司喆离开北京这么多年,一直跟他们保持着联系,回来了不打招呼,确实不太厚道,他自认理亏。
别的没什么,只是不好意思让窦忆慈发现自己并非无亲无故,没必要找什么短租房,更没必要去睡他的沙发。
不过,要是他再多了解窦忆慈一些,就会知道窦忆慈根本联想不到那么多,是他过虑了。
窦忆慈还没吃饱,还想跟司喆再多坐一会儿,他觉得餐厅里人声鼎沸的反而气氛很好,很适合聊天,他想听司喆说说以前的事,说说自己,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从别的角度,别人的口中也行。
所以,当司喆弯下腰,问他愿不愿意一起过去坐坐时,他没有扭捏就答应了:“行。”
鱼剩了不少没吃完,朋友说不要了不要了,过去再点新的,他请客一起结账,窦忆慈有点为难:“浪费食物是可耻的行为。”
司喆也不主张浪费,他知道朋友只是好面子惯了,没有恶意,便叫服务员把鱼盛在盘子里端了过去,摆在自己面前,说店里湄公鱼已经售罄,这是最后一条,福底儿,千万别跟他抢。
气氛一下活跃起来了,大家笑他:“您就踏实吃吧,没人稀罕。”
都是一条胡同里长大的,朋友还是很给面子,没拿刚才的事一直开司喆玩笑。难得聚在一起,从生活到工作,再到彼此的变化、目前的状态,一聊就停不下来,窦忆慈默默地听着,听他们说谁考公务员了,谁结婚三个月就离了,谁一毕业就跑去南苏丹当无国界医生,谁创业失败欠一屁股债,不再参加聚会,跟兄弟们渐行渐远。
也有听不太懂的,各行各业,水深水浅。司喆是一帮玩伴里年纪最小的,话不多,但知识面很广,随便聊几句就有人调侃,瞧瞧,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最终还是逃不掉被问感情问题,司喆用一句话简单带过,分了,现在单着,其他的就怎么问都不肯说了。
窦忆慈把拌海蜇嚼得嘎吱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让人有一点点失望。
越晚人越多,空调开到最大也还是闷热,老板给每桌客人都送了一碗爽口的凉粉。
司喆陪窦忆慈吃已经冷掉的鱼,朋友给他倒酒,他推脱说开车了不方便,窦忆慈却劝他:“你喝,喝一点儿吧。”
谁知道他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司喆有点好奇:“那待会儿你开?”
窦忆慈点了点头:“啊,不然呢?”
“不然就叫个代驾。”司喆说着,拿来一只空杯和一瓶啤酒,放在窦忆慈面前。“能喝吗?陪我喝点儿?”
刚刚朋友突然出现,眼镜被司喆顺手装进了胸前的口袋,窦忆慈看一眼就心跳加速,有种自己的一部分被他护在了怀里的感觉。
他想他确实需要一点酒来放松一下。
喝当然能喝,太能了,平时回家陪老窦吃饭,红星二锅头,装白酒的小酒杯,他能喝两杯呢!
司喆看窦忆慈自信的样子,以为他真有点儿量,便给他也倒了一杯,泡沫下去之后只有三分之二,窦忆慈用胳膊肘碰他:“满上满上。”
“悠着点儿,明天还要上班。”司喆笑着提醒,给他添满。
“就三杯吧,不多喝。”窦忆慈表现得很自律,司喆问他为什么,他又学老窦一本正经地说:“君子之饮酒也,受一爵而色洒如也,二爵而言言斯,礼已三爵而油油,以退。”
司喆举杯跟他轻碰:“那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第10章
酒壮怂人胆是有道理的,三杯喝完,趁司喆去洗手间的功夫,窦忆慈主动跟人攀谈:“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朋友也都在兴头上,二两黄汤下肚,嘴上就没把门的了。
“他啊,怎么说呢,就俩字儿,人精!”
“对对对,欸呦喂!瞧着是一尖孙儿,怎么就那么坏呢,蔫儿坏蔫儿坏的。”
窦忆慈大跌眼镜:“他坏?”
“出馊主意的是他,自己不干,净指挥别人,被逮着了能言巧辩的也是他,就我们挨揍,你说坏不坏?”
那是挺坏的,窦忆慈没有怀疑,就是很难把小时候见过一面的,包括这两天见到的,跟他们所说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
“干什么呢?”司喆从洗手间回来就看到窦忆慈端着杯子让朋友给他倒酒。
他没拦着,等酒倒好了,坐下来小声问窦忆慈:“不是就喝三杯吗?这第几杯了?”
窦忆慈现在一看到司喆,就满脑子都是“这个人的好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很坏”,又想,怎么才能让他原形毕露呢?多灌他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