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说话了,”叶钦隔着顾览衣袖按住他嘴巴,心中感到有些奇怪,“如果没有更好的方法,也只能这么做。”
顾览一边咳嗽,用力捉住叶钦的手:“绝对不行,你别乱来。”
在此危机之时,一直沉默着的铁拳汉子突然轻笑两声,众人见他未掩口鼻也丝毫无事,都感到十分惊奇,于是这汉子越发有些得意:“区区毒烟就将你们搞成这副狼狈样子,我段寞豪一根钢筋铁骨,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就让我来为你们打出一条生路吧。”
顾览额边青筋猛跳两下,攥紧拳头道:“壮士!你听我一句,先不要妄动,容我再想想办法。”
“算了吧,等你想好办法,咱们全都要毙命在这里了。”段寞豪回头挑衅地看了一眼叶钦,又将威胁的目光移向顾览,“更何况,我根本就不信你。”
杜遗筝与幽怜只是默默听着,皆未表态。段寞豪说罢,便起身走到石门那面墙前,双脚分立重心下沉,然后蟹子举钳一般张开筋肉鼓胀的双臂,结结实实地夹住一块青砖的左右两边。
他自小便专攻横练功夫,身形比一般人壮硕许多,浑身上下的肌肉坚实得像石头,放在平时,别说是移开一块千斤重的石砖,就算是几万斤的青铜鼎也能轻而易举。
段寞豪双臂猛一发力,身上青筋暴起,仿佛盘虬在土表之下的树根一般撑着皮肤,他胸腔里发出一声闷呵,被钳住的青石砖边缘拖出了呲呲啦啦的声响,竟然真的被挪动了。
就在石砖向外移动稍过三寸时,边上一角忽地塌掉了,段寞豪低头一看,见这青砖居然只有半掌宽的石壳,里面都是空心的,便呵呵笑道:“偷工减料……”
顾览见状急忙大声喊:“快离开那里!”
“嗯?”段寞豪不明所以,兀自呆呆地杵在原地。叶钦疾冲过去,抓住他衣服用力向后一扯,然而石砖中猛然蹿出的毒浆还是浇到了段寞豪身前,他尚来不及痛叫,面部与喉咙就被迅速腐蚀凹陷,只能发出嘶哑的啊啊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迅速从他身上散开来。
叶钦放开段寞豪,回头冷声道:“都退后。”
石砖内部的毒浆源源不断地向外喷涌,在昏茫茫的烟瘴中涔发出幽绿色荧光,不多时已占据暗厅大半个地面。这毒浆的威力不容小觑,地上扔着的男尸甫一触到就滋滋地开始融化,浆液从尸身上漫过后,连粒骨头渣子都没有留下。
众人只能一步步向后退,然而毒浆蔓延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们不得不暂时站到石桌大块的残骸上,可这毕竟不是解决之法,眼看着液面一点点上升,用不了多少时间,毒浆就会彻底把这里淹没,他们所有人都会化成一滩尸水,溶在这不见天日的罪恶之地。
段寞豪僵硬地转过身,挪动四肢,也想要爬到大石块上去,他的小腿往下已经变成裸露的白骨,正面几乎看不出人形来,脏器与模糊的骨骼直接暴露在外面,而钻入血液的毒浆仍在继续腐蚀着他的身体,就像从内点燃一只纸灯笼那样,化成灰烬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给我……让个地方……”段寞豪身上几乎不剩什么肉了,整个人渐渐萎缩成一具焦红恶臭的骨架怪物,稀烂的内脏还在不住往外流。他异于常人的宽大手骨勾住了幽怜的脚,想要将她从石头拽下来甩到毒浆里去,好给自己腾出一块位置。
幽怜大声尖叫着,她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叽哩哇啦地一通乱叫,双手疯狂地在身前乱抓乱挠,双腿剧烈扑腾,但段寞豪的手骨就是紧紧地钳着她的脚,死也不肯松开。
“要么……你……也下来……陪我……”
段寞豪呆呆地看着自己断掉的手臂,好一会儿不能反应到发生了什么。他僵硬地抬起头颅,咔咔的声音仿佛一块数十年的锈铁,看见石块上方肃立着的黑袍男人和他手中的玄刃,然后身体慢慢地向后倒,噗通一声坠入毒浆之中。
幽怜慌乱地爬到叶钦身后,蜷缩成一团抖个不停。
杜遗筝突然“啊呀”一声跳起来,指着自己烧掉的鞋边喊:“漫上来了,漫上来了!顾老弟你快想想办法,想想怎么救我们出去呀!”
不知是镇静过头还是已经绝望了,顾览的表现有些异常的平淡:“别慌。”
“你有办法啦?”杜遗筝惊喜道。
“不是,”顾览道,“算命的说我会死于二十八岁生辰之后,我刚算了算,不够天数,我们一定能从这里出去。”
螓娘子(二十)(倒v结束) 兽衔花(六)
“胡说八道!”
这其实只算是一句抚慰众人情绪的玩笑话, 顾览没想到叶钦竟会当真,而且发了从未有过的大火。本来幽怜已经不哭了,他一吼出这句, 吓得人家打了个哭嗝, 又开始哽咽起来,就连一直趴在杜遗筝背上昏死的楚云嘉都被吼醒了, 懵懵地睁开眼睛“嗯”了一声。
叶钦两三步迈到顾览面前,食指用力在他胸口一戳,口气称得上恶狠狠:“我说你能活一百八,你就必须给我活到一百八!听见没有!”
顾览心里急,被他一激也有些上火:“我倒是想!”
“哎呀呀呀, ”杜遗筝上前扯开他俩,脸上哭丧的表情难看极了,“现在可不是吵架的时候啊, 消消气, 都活一百八,都活一百八……哎呦我杜某人恐怕是活不到一百八了呜呜呜……”
咕噜噜的毒浆已经漫过了石块边缘,能供站立的地方越缩越小, 终于搞清楚状况的楚云嘉悲痛的嚎了一声:“大哥啊……”杜遗筝使劲在他屁股上打了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顾览背对叶钦站着,手里还攥着那张从铜兽嘴里取出来的花笺, 被他揉成一个邹巴巴的小纸团。叶钦悄悄地伸出一根指头来勾他的小指,顾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五指扣住,使出最大的力气往死里握。
片刻后,叶钦却忽然将他的手甩开:“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在这,不是还有一个办法吗, 只要将那块破砖堵上,毒浆就不会再上涨, 你等到提灯带人过来,从外面打开石墙之后就可以出去。”
顾览又紧紧攥住他,生怕这人趁自己不留神蹿出去:“然后呢,谁去?”
“自然是我去。”
顾览见他说得如此风轻云淡,气得眼眶发红:“你的脑子是叫毒气熏坏了吗,想的什么狗屎主意!”
叶钦道:“能救命的狗屎也不会太坏。”
就在众人心中无尽悲怆之时,侧面的石壁内部忽然发出“钪钪”的撞击声,像是有人用利器在里面凿打。
顾览耳尖一动,连忙问叶钦:“你听到了吗?”
叶钦微微眯眼:“这不是提灯的信号。”
“管他是谁,”顾览笑道,“能救命的人不比那什么强得多?”
虽未发出声音,但顾览知道叶钦也笑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已到了对方任何细微情绪都能察觉的地步,他的掌心温暖而坚定,像极一个真挚磊落的誓言。
石墙那边又发出了相同的凿击声,叶钦跳到离墙面最近的一块石头上,举刃在石壁敲击数下以作回应,那面听到之后又快速“钪钪钪”地凿了一阵,像是急于要传达给他们什么讯息。
顾览跳到叶钦身边,对他道:“再回复他看看。”
于是叶钦也以相同的频率敲击一阵,那边却突然没了动静,两人都将耳朵贴近石壁,稍许过后,墙壁另侧响起了沉重的磨转声,像是推动了一个巨大的磨盘一样。
起初众人并未感受到有什么变动,顾览心如擂鼓,不知道这最后的救命稻草究竟能不能抓得住,他的目光无意识地瞥向仍在淌出毒浆的石砖,无法自抑地想到了最为惨烈的结局,难道今日他们果真要命丧于此了吗。
浆液的边线渐渐变得一边高一边低,顾览觉得十分奇怪,这暗厅的地面明明是十分平整的,他回头看向石块上艰难站立的幽怜和杜遗筝,发现他们果然维持不住平衡了。
幽怜身子不断向后倾,连忙扶住了杜遗筝胳膊,楚云嘉也叫起来:“你别再往后扯了,我们快要摔下去了!”
幽怜哭道:“我没有!”
叶钦举起折江用力/插/入石砖缝隙中:“这面墙在向后倒,不,准确的说应该是……”
“这间石厅在转动!”顾览将霜翎钉入石缝中,转身向那三人伸出手臂,“快点跳过来,抓住我们,这里马上就要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