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金属的那只手贯穿了一个幼小丫鬟的前胸,鲜血顺着嶙峋的铁壁一点点渗入它的身体,很快另一半身体的毛发开始发出异样的光泽,这怪物也瞬间显得精神起来,体力充盈。
小丫鬟双瞳溃散,已经不再出声,像父亲机关室里那些废弃的木偶一般,无力颓软地垂在怪物的手臂上。
后来那些血肉横飞的场面仿佛重现在楚云嘉眼前,他不禁浑身发冷打颤,依稀记得是二姐的龙骨枪救了大家。
但是他不会将这些全部告诉外人,没有必要。
“所以我无意看见过,就是长得似是而非,不像人不像兽,半死半活的怪物。”
“切,”游荡对这个解释感到不满,“你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稍后,悬崖边上查探的那拨人回来了,顾览等在宴厅门前,见到叶钦便问:“如何,有修复的可能性吗?”
叶钦道:“没有。两岸距离太远,根本无法越渡,下面是万丈深渊,岩壁陡峭坚滑,极难攀附,再加上积雪消融,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一众人皆是垂头丧气,楚云惜一路上应是受了不少责难,自己默默转着轮椅,独自走在旁边。
“究竟该怎么办?”邛山掌门亓俞道,“山门中尚有大事等我回去处理,看现在这清形,短时间内咱们非要待在这庄里不可了,后山又有怪物翻不得,这下到底如何是好啊!”
顾览想起在石宫中发现的邛山弟子尸体,数日前便将百忌城前因后果匿名告知了他们,见亓掌门好像并无追究细查的意思,也不知道他心中作何想法,或者这常风波里邛山一早就是知情者,还有幻影宫和繁简山庄,他们究竟和佘有极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在人群中草草扫过一眼,发现没有幻影宫主慕容卿的身影,顾览便问道:“幻影宫主不是和诸位一起去了崖边吗,怎么不见她人回来?”
听者全都茫然摇头,其实直到顾览提起,这些人才想到的确是有好一段时间不曾看见慕容卿了。
“楚公子,”顾览看向楚云惜,“楚公子?”
楚云惜被叫到第二声才回神,转动轮椅稍稍靠近顾览,轻描淡写道:“我也不曾看见过她。”
火把的光照中,顾览目光微微一掠,便瞧见楚云惜搭在扶手上的右掌沾了些污泞,颜色发红,不知道是蹭到了血迹,还是不小心擦破了皮,不由得心中升起一丝疑虑。起初他以为楚云惜这副心不在焉的状态只是性格使然,现在看来也许另有隐情。
他道:“庄主方才在找你,你若是方便就过去一趟吧。”
楚云惜闻言便再次转动轮椅,调整方向,不急不缓地从众人面前离开。
“哼,”人群中一道尖酸声音笑起来,“这楚琰管教不好自己的女儿,连儿子都养得痴痴傻傻,也不知那些天赋异禀的传说都是怎么来的。”
“事到如今,说这些也没有用,还是想想怎么出去吧。”有和事佬安抚道。
“不过话说回来,楚家大公子确实过于不称职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看他倒好像浑不在意似的。”
“术业有专攻,楚公子是钻研机关术的天才,自然人情世故上不那么上心。”
纷纷杂言中,一众人已进了山庄大门,此刻繁简山庄内大部分地方都是一片漆黑,唯有一处灯火通明,乍看之下不免奇怪。
慕一道长道:“白日里探查时,那个方向好像是楚家祠堂,为何在这时亮着灯,难道是要我们过去集合吗?”
含晖法师道:“有道理,或许是楚庄主发出的信号。”
言已及此,一行人便都往明亮的楚家祠堂赶去,推开大门,一阵瘆人的阴风忽地迎面撞过,不少人吓得一个激灵,然而更加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
在楚家祖辈所有牌位之上,祠堂顶部的木梁之中,吊着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女人,她搭着红盖头的头颅以一个极其古怪的角度垂在颈前,十指狰狞抓握,早已僵硬,脚上还好好地穿着红喜鞋。
而在这恐怖新娘的下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做喜童打扮的少女,脸和脖子全都被抹得煞白,脸颊中央还用胭脂涂红,眼尾和嘴角被墨笔勾出惨烈而阴怖的笑容,眼珠一动不动,简直和纸扎人一模一样。
祭台上绰绰约约燃着十几支鲜红的喜烛。
有人高声尖叫起来。
混沌桃源(七) 喜煞(上)
七手八脚地将新娘放下来, 众人胆战心惊地揭开她的红盖头,不由得发出声声惊呼。
“这,竟是慕容宫主!”
慕容卿身体早已冰凉, 发青的脸上涂着怪异的浓妆, 她怒目圆睁,神情甚是狰狞可怖, 脖颈上一圈完整的深紫色勒痕。顾览伸指在她鼻下一探,无言摇头,便起身去看旁边放倒的两个少女。
想必她们就是之前跟在慕容卿身边的侍女,其中一个面相有些熟悉,顾览却没工夫细想, 一一为她俩探过脉,发现只有一个还活着。
“她还有气,”顾览道, “谁帮我去厨房倒碗水来?”
廖雪婵道:“我这就去。”
叶钦蹲在慕容卿身侧, 觉得她两颊边骨头凸起,似乎嘴里咬着什么东西。他伸手捏住慕容卿下颌将她抽起,另一手在她后脑猛然一拍, 慕容卿嘴巴赫然张开,吐出一个皱巴巴的布团来, 吓得周遭围观的诸侠士连连后退。
叶钦道:“顾览,你过来看。”
顾览见到那布团便要去拿,叶钦轻轻将他挡住,亲自捏来到顾览面前展开,他还戴着平时那双黑色的手套, 因此不怕脏也不惧毒。
【长风扼命,夜雨纠愁, 繁简庄主可记得十三年前的约定?不信,不仁,不义者,杀之。】
这几行字是用血水写成,笔锋遒劲,力透纸背,每一道笔画都透着深重且激烈的恨意,最后一个“之”字的末尾,书写时未干涸的血液长长地滴到了布片边缘,仿佛是饱含怨恨的眼睛流下的血泪。
不寒而栗。
楚琰看到这片碎布后,顿时脸色煞白,连站也站不稳,他对顾览道:“这方布片是从娇儿衣服上裁下来的,你看下面这条堇色绣花,我记得清楚,这正是她昨日穿的衣服!这些血……这些血难道是娇儿的?啊……”
“庄主切莫惊慌,若真是如此,说明二小姐现在至少性命无虞,”顾览安慰他道,“你再仔细看看这布上的字迹,或许可以将歹徒身份窥知一二。”
楚琰重重闭上眼睛,右手攥紧那块布片,背过身,声音不尽疲惫:“近几年我楚家在江湖中乍露头角,难免会引起一些心胸狭窄之人的嫉恨,歹徒最终目的无非是我山庄的财产罢了,编得这些恶毒字句好使我胆惧屈服,哪里会有什么真实隐情?他们要钱便尽管拿去,我楚琰就算倾家荡产也会保住自己的女儿,只要人能回来,过往一概不究。我这便将口信放出去,方才云惜已将诸位的房间安排妥当,馆主还请回吧。”
只是这样么,顾览并不相信:“庄主昨晚最后见到二小姐是什么时候?今早是否有人见过二小姐本人呢,可否叫那位老妈妈过来,栈桥断了之前没有人从上面经过,若是早上二小姐还在,那么她现下就仍在山庄之内,当然,杀人凶手也是,所以楚庄主,还请慎重考虑。”
楚琰固执己见:“馆主请回吧。”
“十三年前……”
“云嘉,送顾馆主回房!”
顾览漆瞳一缩,眉峰微蹙,冷冷地盯着楚琰后背,而后冷声道:“那便不打扰了,庄主好生歇息。”
楚云嘉一直低垂着头闷声不语,顾览与他走在黑沉沉的长廊上,一前一后很是静默。到半途上,楚云嘉突然伫步,转身道:“你还记得我吗?”
顾览点头:“当然。”
楚云嘉咬了咬下唇,眼睛向四周瞟过一番,靠近了些道:“我有话跟你说,你千万不要……”
就在他马上将重点说出口时,轮椅行动时独有的吱吱扭扭的声音传来,楚云惜的身影出现在长廊拐角,楚云嘉马上从顾览身前跳开,紧张地看着他的大哥。
长廊上没点灯,楚云惜苍白俊秀的脸从蒙雾似的月光中透出来,似乎比白日里更加倦惫,他清淡如水的目光迅速从楚云嘉身上掠过,转而空空地拂向顾览,却不发一言。
顾览只觉得这楚家兄弟一个比一个怪异,生怕外人不知道他们身上藏有秘密似的。他率先开口道:“大公子知道祠堂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