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愣住了,双腿又开始发软:“国公?”
穆国公颔首,两边原本挡着齐王的将领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让开了一条道。
齐王嘿嘿笑着,点着头、哈着腰慢慢挪到了沙盘面前,自己对面就站着身披铠甲和红色披风的穆国公。他吞了一口唾沫,想起了北燕人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
“摄政王殿下看穆瀚很是不爽……这样吧,您把回风谷布防阵图交给我,我带回给摄政王殿下。殿下开心了……说不定,就能送您平安去我大燕,封个王爵。”
“堂堂大殷齐王殿下、皇室中离皇位最近的人,竟然……竟然因为怕自己的好皇兄要了自己的命,而出卖家国、为我们卖命!”
“想活命吗?殿下。”
齐王满头顶都是冷汗,他只能佯装十分认真地盯着面前他根本看不明白的、还无缘无故插着许许多多红白旗子的沙盘装作在思考布局,实际上心乱如麻。他偷偷翻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穆国公……
谁知道,穆瀚也正盯着他看,脸上似笑非笑!他们俩地目光一瞬间就对了上去,齐王吓得一个腿软,直接踉跄了一步!
可他身边的将领没有一个护着他,就只是沉默地盯着他看!
他只觉得,穆国公的眼神中充满了杀伐与嗜血,似乎下一刻就能抽出腰间的剑将他的喉咙砍断了!
齐王也只能自己爬了起来,假装笑了笑:“不、不知道国公,有何见解?”
穆国公盯着他的眼睛看,把齐王看得背脊发麻了,才收回眼神,长叹一口气,道:“回风谷大营现在有二十四万兵马,人数上看,咱们跟北燕势均力敌,可……”
李广二把话接了下去:“咱们的军粮,只能维持半个月了,经不起持久战。”
众将纷纷颔首。
穆国公眯起眼睛,道:“咱们也没打算打持久战,真拖到冬季把人逼急了?届时除夕我们几个大鱼大肉,逼着人家过来抢食儿吃?催个伐?!”
几个将领没忍住笑了出声这些人都是跟着穆国公在淮水东营待过的人,自然也见识过当年穆国公追着监军的八哥儿满大营跑的样子,此刻听见穆国公这话,不由自主跟着笑出声来。
监军……
想到监军,几人的笑容又重新收敛起来了,目光隐隐带着几分戒备,偷偷瞄着大事儿都办不成的齐王。
齐王深知自己不受军中人的待见,也没报多少希望觉得他们会对自己改观,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前两日,他偷偷派人听见了穆三公子给穆国公带过来的京城消息。当他听见皇兄已经晋封戚含章那个小丫头片子做了福熙大长公主、从一个普通公主连升两阶的时候,他心下越发确定,皇兄这次是不大希望看着他活着回到京城的。换句话来说,皇兄让他来边境跟着穆国公,根本不是为了捞什么军功名声好处的,就是放纵他自生自灭的。
寻常百姓,甚至是朝廷官员,都不大清楚大长公主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品阶。但身为皇室中人,上了玉碟进了宗祠的齐王,却一阵胆寒。
大殷朝至今已经历了八位君主,册封公主数十人,这些公主死后也会被追封大长公主,但活着的大长公主目前除了戚含章之外,只有一人,便是延和帝的姑祖母广肃大长公主。
广肃大长公主是延和帝曾祖父的女儿,当年作为长姐,在先帝驾崩、太后薨逝的咽喉关口,凭一己之力扶持年仅八岁的丰庆帝登基,临朝称制,因其卓著功勋而破格奉为大长公主,死后葬入皇陵。
在皇室之中,大长公主一般用来指皇帝的姑母。可广肃大长公主却直接将这一封号定为了公主的品阶之一,并在丰庆帝的支持下,将公主的封号自后宫搬至前朝,给了公主光明正大进入朝堂的机会。
而戚含章,作为广肃大长公主之后的又一个福熙大长公主,品阶已经能与六部尚书相比,而她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差一步之遥!
那就是皇太女!
齐王又抖了抖,觉得自己浑身冰凉彻骨,像坠入了冰窖一般。
大长公主品阶已封、戚含章也已经入中书听政……看来,皇兄也是为了这个女儿破除万难,一心一意真的想要扶持她。即便无法登基为皇帝,甚至无法册封皇太女,也给了戚含章在朝堂之上说一不二的权利!
而他自己……本身就是皇兄要破除的万难之一!
齐王苦笑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发了疯。
他躲了一辈子、藏了一辈子,不争不抢,甚至畏畏缩缩、卑躬屈膝,可是还是逃不过被人抛做弃子的命运吗?!
他正陷入沉思,却突然听见穆国公开口,道:“这样吧,敌不动我不动。让小三儿的人去淮水东营传个信,让老大用点儿劲儿,把老鼠逼进洞了,才好一网打尽!咱们就守在这儿吧,以咱们现在的兵力与粮草,冲过去直接打简直就是鱼死网破。”
穆国公拉了拉腰带,嘿嘿笑道:“倒不如在这儿等着他们上门来!爷爷我好一并宰了那群累死鸡!”
将领们都笑着,笑穆国公真会开玩笑。军中人好爽,笑声顿时传开了军营。
齐王见周遭的目光不再聚集在他身上,正准备开溜,却突然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绕过沙盘、站在他身边的穆国公拍了拍肩膀:“殿下!”
齐王吓了一跳,险些直接一把拍开穆国公的手掌:“国、国公!”
穆国公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一些,然后将一卷卷轴交到了他手中,道:“殿下,您是回风谷的监军,按照大殷军例,此次的防阵部署图需要交给您一份,您仔细查阅之后,才能在咱们班师回朝的时候上报兵部存档。”
齐王颤颤巍巍地接过那一滚卷轴,只觉得那轻飘飘的羊皮纸胜过千斤重!他颤抖着指尖去解开卷轴的细绳,展开了那一卷图。上面细细密密的标注与各式各样的标志他根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粗略地看了个大概,敷衍地道:“这、咱们就真的守在谷口等着吗?那、那要是北燕人不过来怎么办?”
穆国公眯起眼睛,盯着齐王的侧脸,似笑非笑:“他们一定会过来的,殿下。”
齐王被他再一次看得快哭出来了!
他立刻重新卷好卷轴,嗯嗯啊啊地随意应付了一番在场的众位将领,就立刻以研读军报的名义连滚带爬地逃出了穆国公的大帐,逃回了自己的小帐篷里面“研读”布兵防阵图去了。
看着齐王逃离的背影,李广二嗤之以鼻:“懦夫!孬种!当年陛下戎马英武,怎么会有个这么窝囊的弟弟出来!”他这话里面,华华丽丽地骂了齐王三次,不带重样的!
穆国公伸手横在了他胸前,肃声道:“人家好歹是陛下亲封的王爵和监军,少说两句吧!”
李广二哼了一声,不再出声。
而穆国公收回了自己的手,叹息一声,开始在原地等待。
所有的将领都与他有过生死之交,大帐沉默了下来,可所有人都仿佛默默知道了穆国公究竟在等什么。
果然,众人等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立刻奔来了穆国公身边的一个黑衣亲卫。那亲卫还蒙着面,进入大帐的时候立刻单膝跪在了穆国公身前拜道:“国公!”
穆国公马上问道:“说!”
亲卫吞了口口水,如实禀报道:“如您所料,齐王在拿到了卷轴、返回营帐之后,立刻送了一只白鸽出去,我们暗中截了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只还在咕咕叫的白色鸽子。鸽子显然受惊不小,不安地转着眼珠子,脑袋晃来晃去。
穆国公亲自蹲了下来,解下了绑在鸽子脚脖子上面的一管竹筒,轻轻拧开,从里面取了一管宣纸出来,缓缓展开:
“图随粮人至。”
穆国公将自己手上的这枚纸递给了李广二和下面的将领,问道:“小三儿说下一批从京中送出到回风谷大营的军粮什么时候到?”
李广二迅速看完了纸上内容,交给了下首的将领,回答道:“三公子昨日来信,因福熙大长公主突然病倒,这批军粮要晚两天才能出来,估计到我们这儿得七八日了。”
穆国公惊诧地道:“含章病了?怎么了?”
李广二一愣,呆呆地看着穆瀚:“……国公?”
穆国公踹了他一脚:“说啊!含章怎么病了?!”他又立刻转头,瞪着亲卫:“你知道吗?是不是穆老幺没照顾好人家?!死丫头!这么大点儿事儿都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