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好奇拓跋陵为何非要如此执意。
李知元知晓拓跋陵和李知迎的交情,听陈景屿想见拓跋陵,心里不大乐意,只是怕自己过分介意又显得太小气——毕竟他和陈景屿之间,再遭受不起一丝一毫的怀疑。
初春时分,桃花已结了花苞,粉色的蕾嵌在细长的纸条上,春意盎然。
李知元秘密安排了见面,并部署了众多侍卫在园林,下令只要拓跋陵有任何对陈景屿不妥的行为,不必顾忌其他,尽管挽弓。
黎允亦被安排在一旁护驾。
陈景屿和李知元先到的桃花园,只是一眼就瞧到到了黎允,她似乎偏爱月牙白的长衫,往桃色中一站,英气中带着淡然。
黎允注意到陈景屿在看自己,不做二话,只是轻轻颔首示意打了招呼。
自从知晓黎允身份,陈景屿便按捺不住自己的目光,他心底对黎允有无上敬佩,须知在殿前乔装打扮,即使她立下战功,也是欺君的杀头大罪。
是怎样的信念支撑她至如今?还是有着不可言说的无可奈何?
李知元发觉陈景屿总是在看黎允,不由有点吃味,手借着案桌的遮掩扯了扯陈景屿的袖子,压低声音道,“有那么好看么?”
陈景屿露出抹淡笑,轻声道,“我只是觉得,身为女子有百般难,哪怕报效家国都无法以真面目示人,南朝不知有多少人才因男女之别而被埋没。”
李知元悄然捏了下陈景屿的掌心,“难为你为朕的朝臣忧心了,只是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他在陈景屿深深的目光中顿了顿,“但朕现在是天子,朕有权打破千百年的规矩。”
陈景屿面上一喜,笑容也重了三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交谈,不多时王公公就来报拓跋陵已在园外。
李知元正襟危坐,摆出帝王的架子,“请二王子入座罢。”
陈景屿朝桃林的小道望去,只见小路的尽头慢慢踱步出一个身量高大的男子,便是拓跋陵无疑,他穿着东胡的服饰,头带镶着蓝宝石的毡帽,与他那一双带点淡蓝的瞳孔相得益彰,五官深邃得如刀削一般,贵气逼人。
这是陈景屿第三次见到拓跋陵,二人绝算不上相识,可等拓跋陵到了殿前,目光却牢牢落在了陈景屿的脸上,先是打量,再是探究,最后归于黯然的平静。
李知元不爱看拓跋陵过于直白的眼神,开口吸引拓跋陵的注意力,“御膳房端上来好些糕点,还有东胡的羊奶糕,二王子快坐下尝尝,合不合口味。”
拓跋陵抬了下手,掀开袍子入座,随手拿起一块羊奶糕,咬下一口,“甚好。”
说着,他又将延伸落到了陈景屿的脸上,东胡人性格豪爽,做事单刀直入,拓跋陵没有心思与李知元做场面功夫,开门见山道,“我想与故人单独叙叙旧,望陛下批准。”
陈景屿正想说点什么,李知元抢先道,“有什么话,二王子直说便是。”
拓跋陵看向陈景屿,坚定道,“我只和你一人说。”
陈景屿赶在李知元开口前按住李知元的手,淡然道,“陛下,就让臣与二王子说两句罢。”
李知元不赞同地皱眉,陈景屿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紧的,便率先起身。
他的手还被李知元牵着,垂眸对着李知元一笑,用口型道,“我知道陛下会护好我的。”
李知元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
陈景屿做了个请的手势,拓跋陵丢了羊奶糕,起身跟他迈入了桃林。
李知元望着他们的身影隐在桃树下,一刻都不敢挪开目光,手搭在案桌上微微使力,黎允此时也随着他们的走动靠了过去,站在五步开外,保证陈景屿的安全。
入了桃林,虽花未开,但仿佛也能闻到淡淡花香。
陈景屿终于得以将这些时日的疑惑问出口,“二王子,那日我便在晚宴上,我猜你已经认出了我,只是,我与二王子从前只有过一面之缘,到底是为何......”
他心中有不解,也有忐忑,拓跋陵无疑与李知迎有所关联,想到李知迎,陈景屿还是难免伤神。
拓跋陵负手而立,他嗓音低沉,“是三殿下。”
陈景屿有种果然如此的释重感。
“他带兵攻入南朝大殿的一月前,曾与我有过一次会面,当日我并不赞同他与李知元动兵,无论是朝中势力,亦或者李知元身后的兵力,于他而言都是难以跨越的阻碍,我们推测过,三殿下的胜算,只有两成。”
陈景屿垂在身侧的手一紧,不敢置信道,“所以,三殿下知道自己会输,那他.....”
“他赌了二十年,就算明知会输,也会按部就班地走下去,你与他结交多年,你该明白他的。”
是,李知迎这么些年的忍辱负重,不过为了报仇雪恨,即使他知晓去路已被封,也会趋之若鹜去追寻他梦寐以求的权势。
“三殿下,与你说了什么?”陈景屿哽咽道。
拓跋陵的目光很深,“他说,如果你不想待在李知元身边,让我带你离开去东胡。”
陈景屿不语。
“但是,”拓跋陵似乎在为李知迎不值,摇头一笑,“显然你舍不得离开。”
拓跋陵解下腰间的锦囊,交给陈景屿,“如果你不想走,他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轻巧的锦囊拿在手中犹如千斤重。
他自认不是十分了解李知迎,却也能揣测他三分心思,李知迎是已经猜到他不愿离开,才会给他第二个选择。
陈景屿费力地解开锦囊的袋子,颤抖地将里头的东西倒在手心。
掌心是一道上了年头的平安符,黄符上的朱砂已经消退了些,剩下浅浅的印记,陈景屿只是看了一眼,就将黄符紧紧捏在手心,眼尾迅速泛红。
这道平安符,是他十七岁那年赠与李知迎的。
匈奴来犯,李知迎上阵杀敌,陈景屿到银山寺跪足了两个时辰,亲自将黄符别在了李知迎的战袍上,那时他险些对李知迎表露隐秘心事,他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原来李知迎还是发觉了吗?
“他要我带给你一句话。”
陈景屿屏住呼吸。
“情之一字不由身,只把黄符归旧人,。”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便是错的,李知迎永远都给不了陈景屿想要的回应,陈景屿不过他手中一枚棋子,倘若对棋子动了情,便是满盘皆输。
李知迎输了个彻彻底底。
他与陈景屿的牵绊,也终归在他入土后烟消云散。
——
李知元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终于见到陈景屿转身,再按捺不住地往前走了几步。
他多么怕,陈景屿这一遭去,又与他升起隔阂。
待陈景屿站定在他面前,他才看清陈景屿通红的眼尾,又气又急,“他和你说了什么,是不是欺负......”
陈景屿未等李知元将话说完,主动牵着了李知元的手,如鲠在喉,“过去了,都过去了。”
他对与过往释然,也与自己和解。
李知元听不懂他的话,但能察觉到他情绪的转换,不再是淡淡的疏离,好似,好似他们回到了从前。
他不再追究拓跋陵,反握住陈景屿的手,如释重负,“是,过去了。”
春日来,桃花开,一切如新,从头再来。
作者有话说:
下周一定完结,然后继续更《鸣笛向南》~
第30章
三日后,拓跋陵带着签订友好相交的文书返回东胡。
北荒的动乱也总算告一段落。
但随之的,是蔡怡整日的郁郁寡欢。
黎允又主动请缨镇守北荒,虽李知元还未应承,但她态度之坚决,三天两头就递折子,连李知元都被她弄得到处躲藏。
今日又躲进了太极宫,一头扎在了陈景屿身上。
“黎允这个性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犟得跟头驴似的,三辆马车都拉不回来,”李知元难得的焦头烂额,“朕要不是念在她有军功的份上,早定她个扰乱殿前的罪名了。”
陈景屿眼见宫侍的目光都悄悄落在他和李知元身上,到底面皮薄,连忙将李知元一把扯开,说道,“心结易结不宜解,黎将军急着离开此处,也是怕睹物思人。”
李知元挥手让殿内的宫侍尽数褪下,这会光明正大赖在陈景屿怀里,啧道,“她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北荒不回朝罢,依朕看,解铃还须系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