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晓得这是男人骨子里带来的傲性,是大周的土壤孕育出的男女成见,是古往今来帝王对女子的深深忌惮。
她都知道。所以她笑了:“你常道十七是你妹妹,是与天下人不同的矜贵之身,她不过想做王爷不想屈居于男儿之后,这你也觉得冒犯,那你为帝为十七带来什么呢?
说她不同的是你,不信她有能力的还是你。阿偲,你口不对心。”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世间唯有皇后敢说出口。
“朕没有口不对心。”
他不承认,皇后温柔抚过他微颤的肩膀:“莫要让疼爱变为枷锁,莫要教十七害怕你这个皇兄。阿偲……”
婚礼,即为昏礼
。傍晚时分,昼家隔壁的一座小院,张灯结彩,红灯笼高高挂。
李十七穿着明艳奢侈的婚服,头戴凤冠,在怜舟搀扶下缓步走出。
喜堂之上,沈端和她相同的打扮,唇瓣涂抹口脂,脸颊染妆,通身明艳再寻不见一丝清冷,两人头上都没戴着盖头,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地面对前来观礼的众人。
宾客共七人。
宋染在收到喜帖时吓了一跳,不敢相信淡漠端庄一心沉浸教书育人的沈院长会和十七殿下有了牵连。
两人牵连至深,此时才揭开真相,夜深人静时她禁不住感叹:也无怪陛下会将最疼爱的皇妹贬为庶民。陛下,定是无法接受罢。
喜帖送到手的那三日,她贴身存放不敢被旁人瞧见。院长和十七真诚邀请,她不敢辜负了这份心意,早早打扮好,估算着时辰来到此地。
路上碰到何楸……
她心绪复杂的看了乖巧面嫩的何楸一眼,察觉到她的视线,俊俏的少年郎朝她扬唇一笑,端的是唇红齿白,软软糯糯。
不错,沈端与李十七的大婚,何楸也来了。
她是厚着脸皮跟宋染来的。
一路上宋染赶了她四次都没把人赶走,何楸一来,见到打扮好的沈院长,恭敬一礼,讨喜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冒,倒是真心实意贺人成婚。
没想到「他」会来。
沈端无意中看向宋染,宋染脸皮发烫,狠狠瞪了挂乖巧俊俏的何楸。
何楸嘿嘿笑,没半点身为云三皇子的架子。
来赴喜宴的还有花姨、沈端早已出嫁的长姐、二姐。人数少得可怜。
见了她们,李十七笑得开心。
正笑着,平安往昼景身侧低声说了几句。昼景道:“皇后前来贺喜了。”
“皇嫂?”李十七紧张地睁圆眼:“她不在宫里养胎,来我这跑什么?”
皇后被请进来恰好听到这句,嗔笑:“当然是来参加你的喜宴,顺便,看看你们。”
她来一是想自己献上贺词,二是代李乘偲看看,三嘛,她看着与以往大不同充满喜气的沈端,沈端上前两步,躬身行礼:“见过皇后……”
她一喊,被震惊到的众人才记得行礼。
瞧见里面还有云国来的三皇子,她面不改色:“无需多礼,我来,只是想听这两人喊一声「嫂嫂」罢了。”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拜完天地拜亲长,而后妻妻对拜,礼成的那一刻,皇后定定地望着沈端:“要待十七好,知道吗?”
沈端认真道:“是……”
胳膊被身边的新娘子碰了碰,她补充道:“是,嫂嫂。”
沈端的长姐是个极有涵养的女人,见多识广,胸襟广阔,她捧着妹媳的手面色和蔼:“莫要惯着端端,她这个人惯爱装正经,心里喜欢,藏着也不愿多说,她若不晓得哄你,你就打她,打不过来找姐姐,两位姐姐都是向着你的。”
李十七被这话哄得红了脸,一向油嘴滑舌爱说道的人,这会羞涩地低了头,软软地嗯了一声,惹来众人低笑。
喜宴开始,喝了两杯喜酒,皇后低调离开。她不能久留,李乘偲还在宫里等着呢。
七人的宴席,丰富至极。世家置办的婚宴,又有怜舟把关操持,避开了铺张浪费,也赢得所有人的称赞。宾主尽欢……
“景哥哥,嫂嫂,我和端端敬你们一杯。”李十七喝得微醉,眼尾泛红:“我大喜的日子,把这喜气送给你们。祝愿景哥哥和怜舟嫂嫂,我和端端,我们都能幸福圆满,地久天长!”
陛下守在皇后寝宫。
皇后刚回来,李乘偲屏退侍婢,牵着她的手进了内室,忍了忍,终是道:“怎么样?”
“很好……”
“很好?”
“三进的院子,赴宴者七人,沈家长姐、二姐、昼家主、昼夫人、花夫人、宋家嫡女、还有云国来的三皇子。十七很漂亮,眉眼尽是快活。”
十七自然是漂亮的,李乘偲被那句「快活」打击地身形晃了晃:“我拦不住她了吗?”他又问:“云三皇子为何前去赴宴?若他出去乱说败坏十七名声——”
“阿偲。阿偲你太紧张了。”皇后抱着他:“放轻松,十七已经长大了。”
喜宴进行到最后,醉醺醺的李十七被沈端抱进喜房。
昼景被敬了不少酒,沈端这性子和沈家长姐说的一点都不差,闷骚,别扭,不就是感谢她嘛,偏要一杯接一杯的灌她。她酒量好,此刻也只是微醺。
沈家的两位姐姐收拾了一片狼藉,天色已晚,宾客欢喜散去。
家住隔壁走几步就能到,怜舟和心上人手牵手走在月色下:“从来没见过端姐姐笑成这样。”
“成婚嘛,哪有不开心的?”昼景摇晃她的手:“舟舟呢,何时赐我一场真正的花烛?”
怜舟饮了酒,言行比清醒时放开两分,她瞧着某人勾悬在眼尾的媚・笑,半边身子倚靠过去:“阿景,你再教教我……”
“怎么教?”
“言传身教……”
昼景笑了声,弯腰抱她走完剩下的几步路。
软软的胳膊环在她脖颈,怜舟喉咙里发出浅哼,酒气萦绕,耳畔忽然响起一句过分的调笑,她心一颤,急忙道:“不行!”
“不行就不行。”昼景抱着她步子更快。
星月当空……
宋染乃世家嫡女,借着「前往昼家与怜舟促膝长谈讨论学问」为名,换来了今夜的安宁。
为了借口成真,她是要回昼府暂住一晚,可她心不静。行至大柳树下止步,柳枝低垂落在她肩头。
大周没有宵禁,入夜街上热闹,叫卖声迭起,何楸买了双份的小食,将其中一份热情递过去:“染姐姐,请你吃。”
宋染一动不动。
何楸乖巧,秉性纯良,但这并不意味她没有身为皇室子嗣的警觉聪明。
从自爆身份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宋染可能会生气。因为先前的暧・昧朦胧,皆因宋染拿她当男子。
她忍不住庆幸沈院长和十七殿下的婚宴办在今日,庆幸她们大胆地邀请了宋染,更庆幸,她在她赴宴之前表明女儿身。
何楸不想自欺欺人。
她软下嗓音:“染姐姐?”
看了不知多久,宋染眼圈红红,周遭的热闹似乎都和她无关,她接过那份小食,是自己前两天和这人说过的,她说喜欢吃,「他」承诺带她出来一起吃。
食物的香味熨帖了宋染的心,她确是待这软糯俊俏的少年郎不一般。换了旁人蒙蔽她,她恐怕早就离去,哪会给机会许她讨饶?
背靠在大柳树,她不急着回去歇息,特意没带侍婢。若白日没有遇见何楸,会是怜舟带她一同回府。
可她遇见何楸了。
何楸不止告诉她,她是女子,还破釜沉舟地向她表白。
她忍了许久了,压低声音道:“你是女子,为何还要喜欢我?”
“那两位不也是女子么,我和你怎么就稀奇了?”何楸顶着一张甚为讨喜的脸,嗓音是少年人的清朗,她若讨好一个人,清朗之余尾音还带着清甜,随随便便一句话被她说出口,甜糕似的。
宋染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她稳住心神:“我问你话呢。”
生性温柔的人说话就这点不好,一不小心,说出的话可能就成了撒娇。
何楸红了耳朵尖,尝了口手上冒着热气的米糕,吃了口东西压压心底翻涌的欢喜,她道:“我很……心动。看见你,这颗心就抑制不住地怦怦乱跳。你是、是第一个愿意亲近我的姑娘。
我在云国,嗯……旁人都不敢和我沾上关系。小时候还好,稍微大了被卷进夺储风波,她们畏惧我大皇兄,避我如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