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颜几乎要抱手机跳舞,嘴上却轻描淡写:“没事,就是普普通通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傍晚康颜向张姐辞职,大意是自己找了份特好的兼职,张姐看她笑自己也笑,舌尖顶出瓜子皮:“留个心眼子咯,这世道哪来那么多好差事给你,万一是啥子传销组织谁都救不出你来。”
康颜说:“您放心吧,万一不行我就走,还来您这里打杂。”
张姐喝了口茶水:“唉,你们小女娃娃就是好,有活力,等生了娃儿才遭罪咯,女人就被那些兔崽子绑了一辈子。”
康颜摆摆手:“我不喜欢小孩,看着就头疼,也生不起。”
张姐说:“现在是这样讲,等以后生了就喜欢咯,女人的母爱是天生的,看着小娃娃长大,哪怕混世魔王也黑喜欢,喜欢得不得了。”
张姐想了想:“对咯,你工作日中午有没得时间?我每次接磊磊放学不方便,你要是来就算你一小时十一块钱。”
康颜点头:“行,没事。”
*
七号一大早康颜就出门,领班换了位年轻姐姐,自称孙红叶,穿得神清气爽,妆面也轻薄靓丽。
孙红叶招呼康颜进换衣间,给她一套均码西装裙,康颜换好衣服出门,孙红叶上下打量一番:“年轻就是好啊,皮肤掐水的嫩,又嫩又白,不施妆也勾人。”
康颜听她说话轻佻,略感不适,但面上还是笑意融融。孙红叶一整日手把手教康颜一切事宜,包括斟茶倒水,扫洗房间,最难的也不过叠餐布、铺床单。康颜从小做家务,上手快,下班时已经能娴熟操作一切。
孙红叶对她表示满意,临走前却含义不明地说:“做得好这些活的女人,是没法儿往上爬的。”
康颜不解:“爬什么?升职吗?我也不打算升职,就是找份兼职工作而已。”
孙红叶“嗬”一声笑出来:“是是是,兼职!兼职也不容易啊,小妹妹就是小妹妹,以后要学的多着呢。”
康颜出会所,才发现自己脚后跟已经被高跟鞋磨得发红,估计再多穿会儿,就得起水泡。
她就近买了创可贴,坐路边揉.捏脚踝,录用的喜悦早已被疲惫冲淡,只剩迷茫。就像来来往往的车流线,喜悦只是划过的一道光,待光芒沉寂,黑暗才是她人生的主题。
*
这个十月康颜过得忙碌且充实,白天上课,中午看店,夜里学习练歌,周末打工。银行卡金额嗖嗖上涨,腰围却嗖嗖下降,啃馒头包子是常态,哪怕食堂这种便宜地方,都要斟酌是否加餐。
康颜算了算余额,加上许先生处借来没花完的钱,还剩三千一百四十三元五角。
临近十月底的周六,康颜从会所下班,正解扣子换衣服,突然听见门外有人尖声吵闹。
她扣回扣子推门看,两个穿制服的女人在走廊扯皮拉筋,又是挠脸又是拽头发,时不时还瞅准机会踹几踹。嘴也没闲着,诸如妈卖批日尼玛仙人板板,什么难听捡什么往外骂,越骂手劲儿越凶。
孙红叶从旁边挪来,推康颜进屋关门。康颜问:“那两个人怎么吵起来了?还吵得这么凶?”
孙红叶脱裙子:“屁大点事,不是为男人就是为钱。今天她爬了床明天她爬,撞破了不就闹开了?你要说吃醋也不算,肥头大耳的丑八怪吃个板板的醋,说到底为男人吵也就是为钱。”
孙红叶说得七弯八绕,康颜听得迷迷糊糊,在一阵阵拔高的叫骂声中换回衣服。鞋带刚系好,走廊“咣啷”一声,惊得康颜猛然直腰。
孙红叶急忙开门,看热闹的几人乱成一团,有人喊叫有人报警,还有个搓着衣领血渍放声大哭。
康颜站在暗角处,孙红叶堵着门,她只能从些许缝隙往外窥探,越过孙红叶的肩,一眼便瞧见擒着玻璃瓶颈的女人。女人头发蓬乱掩着脸,瓶颈以下碎成锯齿状,断面折着水晶灯的光辉,夺目亮眼,仿佛一颗颗镶进绿玻璃的钻石。
真玻璃假钻石,和谐且适配。
康颜往下瞟,看见墙角一摊血,喉咙堵得说不出话。孙红叶从震惊中回神,“哐”地掩门,将康颜往里推:“别看,不要看这种东西,会做噩梦。”
她捂脸狠狠一搓:“等会儿你从侧门走,明天下午再来,这边估计就清理好了。”
见康颜还有点发愣,孙红叶扬掌往她跟前一拍:“回家去听见没?!”
康颜收拾书包走侧门,眼里全是鲜红一片。起先像她失了魂一样慢吞吞走,后来失了智一样疯狂奔跑。
她跑过富丽堂皇的大厅,跑过枯黄的草坪,跑过喷水的石狮,跑过黑沉沉的大门,在人行道跌跌撞撞地穿梭,最终停在百年老校前,望着白底黑字的校训发呆。
夜里康颜收到孙红叶的微信,说伤者没什么大事,中度脑震荡缝了几针,人在医院躺着,现在已经清醒。至于砸人的还关在局里,估计拘留几天加赔偿,也不会有事。
康颜看了一遍又默念一遍,放下手机,脸埋进枕头,闷声哭出来。
第7章 希望樊先生能来 康颜以为自己会做……
康颜以为自己会做噩梦,没想到一夜睡得比往常还沉,醒来时头脑发昏,浑浑噩噩地刷牙洗脸,木然翻书到中午,按部就班地吃饭、换衣、上班。
经过走廊时,她不可控制地瞥了墙角一眼。墙早已粉刷,厚厚一层白得发灰,仿佛随时能褪皮剥落,露出血淋淋的一片。
康颜自我安慰:没死人。
没死人就是好事,就没大事,还能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康颜照例去餐饮休闲区收拾桌椅,今日孙红叶倒晚班,康颜被领班的拿对讲机叫去spa区打下手。康颜来会所工作了五六天,只在一楼打转从未上楼,对构造不太熟,绕走廊几圈也没能瞧见spa区标志。
对讲机滋啦滋啦响了几声,康颜刚要接通,身旁突然“哐”地一声,2A06室的门被猛然拉开。
棕红头发的年轻男人怒冲冲握着门把,浴衣敞到腰间,看见康颜后上下扫视几眼:“他妈的,不是说热辣模特吗?拿中学生给我开安全教育会呢?小白菜啃着不嫌味儿淡吗?”
他的视线在康颜胸口打转:“看着也还行。”他伸手拽住康颜的腕子往房间带。
康颜吓得直叫,一个劲儿推搡男人,男人干脆上两手抓住她双臂,康颜就拿脚踹,男人狠狠把她往墙上一撞,撞的康颜视线发花:“玩儿哪出啊?喜欢s.m和哥哥说,哥哥配合你就是。”
康颜拿额头去磕男人的鼻子,男人抓她的头发:“还玩上瘾了是吧?看来玩的不是中学生这出,是他妈贞洁烈妇!”
康颜尖叫几声,听见有人闯入门:“柯公子!哎呦柯公子!您怎么进这间屋子了?”
西装男秃顶的脑袋直冒汗,康颜瞥见他胸口的工作牌,视作救星般大喊:“周叔!周叔!”
西装男不认识康颜,从回忆里搜刮半晌也没个印象,但康颜叫得这么亲热,仿佛真沾亲带故,于是客客气气对男人说:“柯公子找错门了,是水疗区的六室。”
年轻男人松开康颜,康颜像挨了几十巴掌似的委屈红眼,却硬拗着不肯哭,男人皱眉:“还真是中学生不成?”
男人嘀咕着随西装男离开,康颜软了腿直往地下瘫,垂头看看胸前扯开的衣扣,连忙往脖子扣,从衬衫到外套,扣得一颗也不剩,端端正正严严实实。
她终于找到spa区,领班大姐指着康颜的头发:“你怎么回事?不是教育过要把头发都塞进发卡吗?说了八百遍微笑服务,天天苦着个脸,公司是花钱请你来哭丧的吗?”
康颜怔怔抹了抹眼角,领班大姐把装了瓶瓶罐罐的推车拂给她:“2A03室精油开背,赶紧去!”
推车撞到大腿一阵叮铃咣啷,康颜下意识握住扶手:“我、我不会…”
领班大姐翻白眼:“什么不会?孙红叶没教你?”
“没。”
“什么都没?芳疗按摩推拿针灸总得学一样吧?”
“没…”
领班大姐这回简直气得要笑:“那姓孙的狐狸精平日都干什么玩意儿?好苗子都糟蹋了,正经手艺不学尽往歪门邪道上拐,就算想走歪路也得先学学门路不是?”
她推开康颜:“行行行你边儿去,收拾房间总会吧?你看屏幕哪间房亮了就往那间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