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原本如古井无波的心剧烈痛了起来,心脏紧缩,好似那把利刃一刀一刀刺入他的心里,然后整颗血迹淋漓的心被扔进巨浓的盐水中泡着,痛不欲生,却又真实清醒。
霍祁年紧握着佛珠手钏,指尖泛白,只听得一声响亮的声音,手钏突然断开,滚圆的佛珠掉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四处溅开,有些碰撞在棺木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一颗一颗,敲在霍祁年的心上。
霍二看着四处飞溅的佛珠,心里一顿,连忙示意一旁的暗卫去收拾,这佛珠是般若寺大师开过光,又在寺庙中养了三年,为了压住主子的嗜血之性,他看着主子平静如水的脸,知道他心里如今是极不好受。
此时厅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是白嬷嬷等人来了,然而顾忌霍祁年在场,并未上前,可纤云和弄巧皆是哭红了眼,毕竟无论是宰相府还是将军府都未曾找到自家姑娘的踪迹。
“老奴见过将军,不知可否让老奴看姑娘最后一眼。”白嬷嬷颤着声音,若是按照原计划,这个时候温令儿应该好好待在宰相府里,然而谁知半道上出现刺客,便是事先知道计划的她,如今也难以确定了。
她话音一落,纤云和弄巧哭得更是伤心,两人又怕被霍祁年斥责,拼命忍着哭声。
霍祁年沉默了许久,目光未曾从少女身上移开,男人面色阴冷,不悲不喜,过了许久,他方才移开目光,继而道:“守好此处。”
言罢,男人转身离开,暗卫齐齐将前厅围得水泄不通,白嬷嬷和两个丫鬟松了一口气,急忙围了上去,然而两个丫鬟只堪堪看了一眼,惊叫出声,捂嘴瘫倒地上,放声大哭。
白嬷嬷看着面目全非的少女,心里猛然一紧,几乎快要站不住,她上一次看到这般场景时,还是在宫里的时候。
她定了定心神,细细打量少女,不放过任何一处,然而从头发丝到裙衫,皆是温令儿的服饰,而且手里还握着那把匕首,她曾在温令儿那处见过。
她伸手碰了碰,匕首握得极紧,压根取不下来,就在此时,白嬷嬷余光瞥见少女的指间,她若没记错,温令儿一直戴着一枚指环,便是连沐浴和睡觉都不会摘下来,难不成被贼人取了去?
然而她手里又紧握着那把匕首,若要取下指环,必然是要拿开匕首才行,而且少女头上和颈间的珠宝首饰皆在,贼人不可能只单单拿走指环。
所以她可以初步确定,躺在棺木中的少女,也许并非是自家姑娘,白嬷嬷心里大定,然而又怕被人看出,连忙垂了眼,满脸悲意,低声安慰着两个丫鬟。
此时前厅不远处闪过一个人影,往后院的正屋而去,大夫人和老太太正等在屋中,两人一颗心悬着,她们倒不是担心温令儿,而是想知道真相罢了。
那人正是大夫人身边的秋嬷嬷,她进了屋里,朝着两位主子行了一礼道:“老奴老太太,太太,如今温令儿的尸体正在前厅,不过大公子出府了,离开前特地说了,不允许任何人靠近那处。”
闵氏闻言,心里大定,她等这一刻等了十几年,心中耿耿于怀之结终于有了结果,然而意料之内的喜悦却并未如期而至,只有一阵怅然若失感。
霍老太太看了自家儿媳一眼,到底是叹了口气,她幽幽|道:“你做的这些事,安儿心里都知道,你为了私怨,如今是彻底和他离了心了。”
闵氏闻言,心里一刺,她自嘲地笑了笑,淡淡道:“儿媳不悔。”
霍老太太虽不喜温令儿,可起码自打温令儿出现,霍祁年的情绪终于有了变化,谁知如今,她这个好儿媳为了陈年旧恨,又再次出了手。
然而到底悔还是不悔,也只有闵氏知道。霍祁年出生,她除了必要时,从未抱过他,在他九岁时借着他的手杀了他心爱的猫儿,好像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再也不会表露自己的情绪。
可那又如何,若非因为他,自己何至于一辈子只能守寡?
她悔吗?她不悔。
此时出了府的霍祁年策马直往京郊军营而去,他知道这是母亲的手笔,他只是以为,她会为他收手,可到底是他算错了。
如今他想的,不过是少女能活着,亲情血缘,他一开始就不曾拥有,为何将少女强硬留在身边,是因为从未有人像她那样对自己袒露内心,然而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推开她,一切都是因为他觉得他不配。
可如今他悔了,霍祁年心里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不想她死,他想她留在他身边,就算是死,也应他允了才行。
雨下得越发大了,犹如倾盆一般浇落人间,几乎要将这世间所有肮脏的东西都如数冲去,街道上早就没了行人,坐在茶楼悠哉喝茶的人看着有人淋着大雨打马而过,也只当做笑谈。
而被众人记挂在心里的温令儿,如今正靠在榻上同伏梦下双陆棋,外头雨打芭蕉,弥漫着清凉的水汽,放眼看去,便能见到浓的犹如牛乳一般的雾气漂浮在山林间,她心里一阵安然。
“如今那具尸体已经被运回将军府了,那个死去的少女同你年纪身高相仿,而且又换了你的衣裙收拾,脸部也毁得不成样子,将军府的人不会认出来的。
而且方才暗卫递了信来,不出明日,你就能见到你的兄长了。”伏梦看着少女往向窗外的目光,带着无助和迷茫,她笑着安慰道。
温令儿看向伏梦,一时说不清心里何种滋味儿,她笑道:“霍祁年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我总怕哥哥同我一样,在他手中讨不得好,而且王爷此次出手,到时又因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和将军府势不两立,我心里有愧。”
“别怕,王爷看中的人,就算是陛下也会给几分面子,如今将军府有位娘娘在宫里,一定不会和明德王府硬碰硬的。”伏梦揉了揉温令儿的脑袋,小姑娘软软糯糯的,真是可爱极了。
“王爷对我如此照顾,我如何能报答他这份恩情呢?”温令儿发现自己好像再次欠了别人的人情,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明德王让她不由心安,有一种父亲给她的安全感。
以前在温府时,父亲虽然待自己冷淡,可出事时会将自己护在身后,如今明德王给她的这种感觉更甚。
伏梦看着少女眼底的愧疚之意,想起了王爷的打算,握着温令儿的手,温柔道:“你若是愧疚,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多和王爷说说话,他一个人孤独太久了,如今有个闺女一般的孩子陪着他,他心里是开心的。”
温令儿闻言微顿,想起明德王哄着自己吃药时笨拙的模样,心里微微一暖,朝着伏梦点了点头。
趴在一旁的白狐也极有灵性地伸出小爪子拍了拍温令儿的手,撒娇一般在她怀里打滚,温令儿被白狐引去了注意力,看着可爱的白团,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时别庄前院,明德王正在捣鼓着手里的玩意,这几日温令儿闷闷不乐,也只有在和白狐玩在一块时才显露笑意,让他不禁有些担忧。
他特地查阅书籍,听闻小姑娘最是喜欢漂亮的东西,左右他就是一个闲散王爷,时间多的是,说不定自己的方法就有用了。
“王爷,您怎么在捣鼓这东西?”一个白衣青年走了进来,看着明德王捏着绣花针,有些嫌弃说道。
“去去去,小姑娘最喜欢这种玩意儿,你一个大老爷们懂啥?”明德王瞪了一眼旁边的青年,又埋头继续缝制着手里的东西。
白衣青年闻言愣了愣,知道明德王口中的小姑娘是谁,毕竟这几日他为了那孩子忙前忙后,白衣青年笑眯眯道:“你这个人就非常小气了,养了闺女不告诉我?好歹也让我看看闺女长什么模样?”
明德王听着“闺女”二字不由身心舒畅。他看着满脸羡慕之意的好友,心里极为骄傲,虽然温令儿并非他女儿,可他也有认干女儿的打算,也算是弥补自己亏欠明秀的遗憾,他不想眉眼同秀秀相似的孩子,最后落得和秀秀一样的结局。
他冷哼一声道:“闺女自然是养在深闺,你这种大老粗吓到她怎么办,不过你要见我闺女也没问题,先准备见面礼吧。”
明德王摆了摆手,又继续捣鼓手里的东西,白衣青年无奈耸了耸肩,应道:“你这老匹夫还真是计较,人家小姑娘认不认你这爹还难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