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初:“……?”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涩声道:“这不大合规矩。”
“做戏就要做全套,否则怎么能引他们上当?叶梅好骗,那个莫格却是没那么简单。”周挽筠说的话倒是头头是道。
叶静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按理来说,她现在已经是能左右皇权的太皇太后,却为了那些空穴来风的指责和谣言被逼到如此境地,换做是他,早就喊人去挨家挨户地抄家了。
他慢慢地在周挽筠的对面坐下了。
周挽筠又问:“会下棋么?”
叶静初点了点头。
周挽筠便把白子推了过来。
叶静初看着她的动作,一时间有些迷惑。
周挽筠解释道:“哀家今日找了些关于前朝皇后卢氏的野史来看,发现她就是这么对那些面首的。”
叶静初:“……”
你连这个都要照着学吗,小皇后?
周挽筠说完,似是也觉得过于好笑,她便真的笑了,一边笑一边还命百合呈上点心:“你先吃些,书上是这么说的。”
点心有羊肉馅饼、炸春卷、酸角羹、胡椒饼,以及一盘枣泥云片糕。
爱好甜食的叶静初自然是选了那盘枣泥云片糕。
周挽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缓缓地开口:“哀家今日去查了你的身份,发现你打小在大赫长大,从未出过远门,后来被奴隶贩子灌了药卖来大梁。凤溪告诉哀家,你当天就被卖出去了,速度也是快得很。”
叶静初咬着糕点一声不吭,心想周挽筠动作真是快,一点都不肯闲着。
“哀家真是奇怪,一个从未来过大梁的人,如何知道大梁的风土人情,又如何对于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点心们看都不看,且一眼就选中了甜食?”
话说到最后,叶静初一口糕点噎进了喉咙里。
糟糕!
当甄喜庆的时候也就算了,他当苏桃桃的时候,点心可没少吃。
一开始周挽筠会给他准备各色各样的点心,但叶静初总是直奔甜点,别的他是看都不看。
于是她后来就只给他准备甜食了。
叶静初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周挽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她倒了杯茶推过去,笑意盈盈:“慢慢吃,不着急。”
叶静初看着她的笑脸,周挽筠很少笑,而她笑的时候总有人要倒霉。
——这盘点心该不会是被她下了毒吧?
朕感到好羞耻
叶静初含着嘴里的点心,一时间只觉得如鲠在喉。
他思来想去半晌,觉得自己应该跪下去请罪,但是如果周挽筠此刻只是试探,那么他的请罪就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静初衡量了一下,最终觉得小心翼翼道:“臣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周挽筠回望着他,眼前的男人垂着眼,收敛初见时的所有野性与危险,垂着眼装作内敛,温顺得像一头巨型犬。
她想起他中药时表露出的征服欲与克制力,那绝不是野地里能养出来的,那得是在层层的厮杀与无声的斗争之中,一点一点地磨练出来。
周挽筠探身过去,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强迫他与她对视:“你不像一个奴隶。”
这是一个毫无疑问的肯定。
叶静初想了想,轻声道:“臣下是您的侍君。”
既然都成了侍君,那当然就不是奴隶。
周挽筠眯了眯眼,这样圆滑世故的话势只会更让人起疑心。
她想到了甄喜庆与苏桃桃,他们都是如此,表露出与自己身份不符的行事风格、不畏死亡、一心站在她的身边。
这一定是有预谋的。
周挽筠想,这是一个隐藏的组织,他们必定都是受人所控。
“你的主子是谁?我要听实话。”
叶静初不紧张了,他斟酌了一下周挽筠的话语,大概是她也觉得跟他打太极讨不了巧,干脆还是直来直往。
周挽筠大概是已经开始怀疑他的真实身份,毕竟之前的甄喜庆和苏桃桃都是他,她总会看出异样。
然而任凭她机关算尽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这是借尸还魂。
大概只能往“受人指使”这一方面来想。
既如此,那便好办了。
叶静初坦然地看向她:“臣下的主子是太皇太后娘娘,您若不信,尽可去查。”
自然是查不到的。
周挽筠就是查不到才会来费尽心思地试探、逼问、百般探究,然而叶静初没她想得那么好吓唬。
她的心思转过几回,笑了:“你就不怕哀家在这些点心里下了毒?”
叶静初对此的回应是把剩下半块点心塞进嘴里,咽下去,然后喝了杯茶润喉:“您是主子,臣下是您的奴才,您要臣下死,臣下不得不死。”
周挽筠道:“有些毒,根本用不着害人性命,光是疼痛都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哦,文思怡的老把戏了。
叶静初平静地看着她:“臣下是您的人,任凭您的处置。”
——他不怕死,更不会怕痛。
周挽筠定定地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眸,他是那种会在人流之中为了己心保持逆行的人,不会被狂风所折,不会被暴雨所湮。
于是她弯起唇:“你说你是哀家的人?”
叶静初本以为这事到底为止,然而周挽筠没来由地一句话让他再度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那好,你来给哀家侍寝罢。”
叶静初:“???”
话音未落,他感到周挽筠的手指一路往下,划过他因为紧张而滚动的喉结,摸过他浮凸的锁骨。
叶静初下意识地想要捉住那只作乱的手,觉得不对,又想避开,还是觉得不妥,只好干巴巴地喊:“娘娘不是说了……只是逢场作戏么?”
周挽筠看到他的表情没来由的僵硬,终于浮出一点笑意:“那你可听说过‘假戏真做’么?”
叶静初看着她的笑意,心里知道她仍是在试探,但这试探的代价有些过大了:“……倘若您是当真有意,臣下愿意。”
“你看起来很不情愿?”
叶静初:“……”
这该让他怎么回答?
说不愿意,这话连他自己都听着虚伪;说愿意,那他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毁名声,连带着周挽筠的名声也要彻底完蛋。
叶静初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虚打飘:“等到天山教全数覆灭,臣下愿意做您的人。”
周挽筠最终还是什么都试探不出来,她头一回觉得挫败,便悻悻地收回手,顺道还擦了擦:“罢了,你先退下吧。”
叶静初觉得新奇,他还是头一回看到周挽筠沮丧的小模样,在他的刻板印象里,她永远都是沉着冷静、掌控全局。
难以和那个昔日里大大咧咧、行事张扬的小侠女联系起来。
今日一见,似是故人归。
他笑了笑,躬身退下。
见他离开,周挽筠唤来百合:“你如何看待?”
百合斟酌了一下:“容貌与润安帝如出一辙,气质又与季大人有几分相似——”
她顿了顿,瞥着周挽筠的神色,才接着道:“唯独这性格……奴婢觉着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但奴婢分明无法得见圣颜,也与季大人不甚熟悉……”
眉眼神情有点像甄公公,行事风格又像极了故去的苏皇后。
百合只觉得十分纠结,唯有这四个人在一起生孩子才说得通这件事。
但如果真的说出来,那肯定是大逆不道,十分地大逆不道。
这话只能交给太皇太后来说。
周挽筠敲打着扶手:“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一个浑身谜团、来路不明的人,最适合被留在身边看守利用,然后在他反咬的时候把他推出去当弃子。
叶静初、季青临、甄喜庆、苏桃桃……他们都死了。
这些年,她所爱的、所恨的,都已离她远去。
一个被千里卖来大梁的胡人奴隶,无论有多么的机缘巧合还是刻意为之,她都不该再在他的身上耗费太多心思。
“百合,哀家乏了。”
“是。”
*
第二日,周录从宫外递来了书信。
叶静初拆开来粗略地看了一看,顿时就有点手抖。
自那一起起,周录和柳苑组织了大量的人力去散播谣言,更有甚者,甚至编排到了月湖夫人的头上,指责她不是妃嫔却位居后宫,德不配位尸位素餐,天将大怒,必降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