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表情晦暗，看不出任何情绪。
韩风雨给自己倒了杯茶，控制好声线，轻声说，“若是你不相信，那就算了。”
叶孤城依然沉默。
在韩风雨开口的那一刹那，他还在西门吹雪给出的思路上。
玉枫和靖王样貌相似，被靖王当做替代品。或许如玉枫所言，他们根本没有超乎寻常的关系。靖王的身份特殊，玉枫应该是替身之类的存在。
可是他也感觉到了玉枫语气中的熟稔还有隐隐的无奈。
他失语太久，突然讲话，声音是很不好听的，与靖王完全不像。但是他的眼神和动作，与靖王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叶孤城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一些，直到韩风雨喝光杯子里的水，他才问道：“若你是靖王，又怎么可能是玉罗刹的儿子？”
韩风雨说：“这个解释起来有点麻烦。”
他只是弄出来了一个小号，希望能多交几个朋友。没想到不小心跑到玉罗刹面前，被他直接逮住，二话不说，就认自己当儿子。
这谁能信啊？
叶孤城说：“时间还很长。”
韩风雨看了看手下的纸，拿起炭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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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南下，路过的城池都已经属于昱国。刚经历过战乱，城墙都是破败的，地上能看到黑褐色的血迹，路边有清理街道的衙役，也有用小车拉着货物的平民。
韩风雨撩起帘子，看到他们的模样，心下感慨万千。
“大都由完颜洪烈镇守，想要攻下来很难。”叶孤城说。
韩风雨点头，在纸上写：我知道。
其他城池容易打，是因为驻守的士兵有很多汉人。越往北边，越靠近金国的大本营，金人自然不会被策反。他们的骑兵骁勇善战，铁骑可以直接把步兵的阵型冲垮，叫人束手无策。
昱国骑兵打不过金国，神机营的武器可以对抗骑兵，但是三眼火铳最多连发三枪，打完之后就后继无力，无法再次对战。
而且完颜洪烈的心思缜密，有勇有谋，不像其他几个皇子那么草包。
叶孤城说：“你打算怎么做？”
他看完了韩风雨的解释，觉得非常假。
首先靖王沉稳可靠，而且有很多朋友。就叶孤城所知，前来科考的步建白等人，就是靖王的好友。他怎么可能做出，为了交朋友，特地捏造身份的事情？
如果靖王真的捏造身份，肯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又何必委屈自己，设置得身世凄惨可怜，还恰巧与魔教产生牵扯？
更重要的是，如果靖王捏造身份，为什么不易容？而是直接顶着自己的脸，出现在京城的一个角落？
就叶孤城所知，靖王政务繁忙，没有那么多时间放在这些闲事上。
而且靖王年纪与他一般大小，即便带着面具，也不应该像玉枫一样年轻。
玉枫看上去还未及弱冠。
再者，靖王武功高强，玉枫脚步轻浮、呼吸沉重，一点武功都没有，身体还比不上寻常百姓强健。
叶孤城想了很多，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韩风雨，轻声说：“你确实是玉枫，你只是病了。”
韩风雨懒得解释，不想理他了。
之后就是刚才这一幕。
叶孤城看了眼韩风雨的字，没有再说起与战争相关的话题。
韩风雨写：你是否见过靖王的字？
“没有。”叶孤城猜到他想说什么，“但是我知道，你自十二岁起就被靖王收养，靖王对你很好，他亲自照顾过你一段时间，你的字也大约是跟他学的。”
韩风雨：“……”
叶孤城说：“我答应过你，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只是你的病，最好不要拖太久。西门医术高明，若是他知道了，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排斥他。”
韩风雨觉得叶孤城的话越来越多了。
甚至比西门吹雪还要多。
明明刚见面的时候不是这样，快走的时候，西门吹雪跟叶孤城呆了三天，肯定是那三天里说了什么，导致叶孤城对他分外……
慈爱。
韩风雨觉得这个状态的叶孤城，有点像西门吹雪和玉罗刹的结合体。
莫非他在真相之后，依然把自己的辈分抬高，将自己看做他的侄子？
韩风雨不再理他，直接倚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拒绝任何交流。
事实的真相会在到达靖王府之后解开，到了那个时候，叶孤城总不能继续认定他是玉枫。
真要是那样的话，其实也还好。他已经将真相告知，只是叶孤城自己不信，没有理由怪罪他的欺骗。
马车走走停停，终于来到庐州府。
这里距离京城不远，但是继续行驶，可能正赶上宵禁。叶孤城决定先找个地方住一晚，明日再赶路。
他先下了马车，又转身接韩风雨下来。
这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韩风雨第一次拒绝了他，叶孤城只是看了眼脚下，说，“太高，还是小心些。”
韩风雨不想当着车夫的面讲话，只好无奈接受，之后的几天，都是这样相处的。
车夫牵着马，跟随小二到了后面。
韩风雨看到一个人，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脸上也灰扑扑的，站在不远处。
起初他只是觉得有些熟悉，对上他的眼睛之后，才想起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叶孤城正想进入客栈，察觉到韩风雨没有跟上，回头便看到他朝路边那人走了过去。
那个脏兮兮的少年转头就跑，叶孤城目光一凝，运转轻功，几步飞到他的面前，阻拦住他的去路。
韩风雨也走了过来。
叶孤城冷声：“认识？”
韩风雨点头，一点都不嫌弃少年身上的肮脏，拉着他的手，拽着他不想让他跑。
那个少年看了一眼叶孤城，再看韩风雨，无奈苦笑一下，跟着韩风雨前往客栈，“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风雨看到车夫进来了，摇了摇头，不想回答他。
叶孤城要了四间上房，每人都有一间。
韩风雨拉着少年去了房间，朝门外的叶孤城笑了一下，关上房门，表示自己要与少年单独聊聊。
少年问：“那个人是谁？他的功夫很好，是你找的幕僚？”
韩风雨道：“我听说你离家出走了。”
完颜康听到他的声音，倒是没有很惊讶，“你的嗓子受伤了？”
“小事。”韩风雨太久没有讲话，除了跟叶孤城讲的那几句话，一直没复健过，声线依然发飘，吐音有些不准。他讲话很慢，努力控制好语调，“看来你在外面过的不怎么样。”
完颜康苦笑一下，“是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父王似乎一直在找你，为什么不回去？”
“这件事情，说话话长……我真的不想再提起。”完颜康眼珠左右动了动，似乎在打什么歪主意，他笑着对韩风雨说，“但如果是你的话，说说倒也无妨。”
他们两个只见过一面，碍于政治上的需求，建立了虚假的表面友谊。
不过完颜康也确实欣赏这位靖王……他们两个年纪差不多，他只是个名义上的小王爷，韩风雨却手揽大权，掌握昱国命运。
“我并非完颜洪烈的儿子。”完颜康叹了口气，脸上的灰尘遮挡不住他的英俊，他看向不远处的窗子，忧郁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不久之前，府上来了一些江湖人，有个山东汉子，拉扯着我的母亲，要带她走。”
这件事情，玉昌的信里说过，韩风雨仍然记得。
王府中的八卦挺多，但是从来没有像金国赵王府这种，王妃跟着平民百姓私奔，私奔不成，还双双殉情的。
听完颜康的意思，这里面还有内情。
说不定这个王妃早就跟汉子认识了，孩子也是这个汉子的，完颜洪烈替别人养了十八年孩子。
但是真的这样的话，完颜康很有可能是被完颜洪烈赶出来的，没有必要再派人找他。
完颜康说：“我的父母原本住在临安府牛家庄，是一对恩爱夫妻。母亲心地善良，救了一个受伤的男人，那个男人对母亲一见钟情，后来带着官兵过来，把村子烧杀抢掠，杀死了我父亲的结义兄弟，抢走了母亲。
“但是那个时候母亲已经怀孕，那个男人完全不在意，任由她把孩子生下，像对待亲子一般抚养长大。他愿意忍受母亲的冷淡，也为了她守身如玉，一直没娶别的女人。直到十八年后，父亲找过来，我才知道事实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