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同学一接到晏方声的电话就已经了解他想问的事儿,在晏方声出口前说:“方声你别着急,我们已经在尽力联系牧周了。”
牧周失联之前只和陈东、周浩联系过,现在根本找不见人,培训机构也着急,丢学生可不是小事。
虽然不是在机构里丢的,但他们也不能完全撇开责任。
“报警了吗?”
机场时不时报出登机信息,晏方声的目光停留在闪光的指示路牌上。
“在联系在联系,方声你别着急。”
“好,有进展随时和我说。”晏方声揉了揉太阳穴。
王深“一定一定”重复了好几遍,方才挂掉电话。
隔着重洋,晏方声没法作出正确的判断,他闭了闭眼,一晃神脑海里就全是牧周淌着泪问他“我不走好不好”的模样。
晏方声不清楚这是牧周负气出走还是遭遇了旁的,凝想中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他再次拿出手机,翻出之前联络过的警察电话。
这位警察好似并不方便通话,晏方声打了两通,均是对方未接听自动挂断,晏方声耐着性子打了第三通,他才终于接了。
“喂,你好,你是?”
警察没有保存晏方声的联系方式,早已不记得他是谁。
可这无关紧要。
“你好,我是之前向你报案的晏方声,”晏方声停顿片刻,思索后继续道:“大概3.16日到公安局报案,登记的案件是被敲诈勒索,嫌疑人徐东林。”
“哦哦,是你,我记得记得。”精准的时间、案件和人名勾起了警察的记忆,他询问:“请问你拨我的电话是出现了新的问题吗?”
“不是,我想向你确认一件事。”晏方声说。
“什么事?”
“徐东林还在拘留中吗?”
“这个啊!在的,证据确凿,还在看守所等待开庭判决。”
最大的威胁不存在,晏方声松了一口气,起码人应该是安全的。
辗转几次,晏方声十八个小时后落地机场,他一下飞机就给王深打去电话。
报案后警察第一时间查了监控,发现牧周是自己离开,这会儿还在排查,搜寻牧周的行动轨迹。
提前回国的事儿由Linda转告郑昶,郑昶安排人来接时自己也来了。
晏方声一拉开后座,等待多时的郑昶就出声问:“怎么回事啊?火烧屁股也没你这么着急吧。”
晏方声关上车门,道:“牧周失联了。”
“哈?”郑昶正了正身子,看向晏方声,狐疑又不太相信地再度开口,“啊?!”
公安局那边王深等一众老师已经过去了,晏方声也打算过去,却被郑昶拦下。
“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脸,你现在休息一晚明天再过去又怎么了?你比警察还厉害?”
郑昶平日里吊儿郎当,处理事情来却一点也不含糊,“那边我会去看着,你先休息。”
“我休息不了。”
在飞机上磨了十八个小时,晏方声耗不下去了。
“闭眼总会吧?”郑昶招呼司机报了晏方声的家门,“你给我眯够六小时人就指定能找着!”
一个人拧不动车上三个人,晏方声犟,郑昶就比他还犟,把人一路送到家依旧不放心,郑昶还下车叮嘱阿姨不能放晏方声出门,逼着一脸茫然的阿姨点了好几个头确认才离开。
阔别几日,闹闹闻着熟悉的味儿兴奋得直跳,一个没注意就扑上腿,晏方声躲闪不及,膝骨被扑了个正着。
为了方便行动,晏方声从医院出来就戴上假肢,接近二十个小时擦磨,膝骨已经疼软了,被这一扑晏方声差点直接倒下,扶住鞋柜才好险操控住身体。
“晏先生!”阿姨赶紧上前将人搀扶。
“我没事。”晏方声推开她的手站稳脚跟。
咬着后槽牙,晏方声心有不甘。
原本早已沉寂的、早该认命的情绪通通冒出头,残疾后他从没有如这一刻般如此强烈地想要一副健康完整的躯体。
一直揣在心里酝酿多时的恼恨像一张网将晏方声从头到脚笼罩,错误的谈话、错误的推拒、错误的视而不见、错误的处理方式,每一桩每一件都齐齐涌现,用针扎似的痛感斥责晏方声——你干了一件蠢事。
明明已经察觉到了牧周的难过,明明已经感受到了他捧来的满腔爱意,为什么还要用不合时宜的方式将他推远,又为什么要对他说出那样一番话。
晏方声竭力捏紧柜子的一角,垂下眼睑。
“我不走好不好?”
“你明明说好不赶我走了。”
“……我真的好喜欢你。”
晏方声手背青筋爆出,扬手推倒了柜上的花瓶。
一旁的阿姨大惊,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
晏方声平复情绪,良久道:“麻烦你收拾一下,辛苦了。”
“好的好的,不麻烦不麻烦。”
阿姨弓着身,目光一直盯着晏方声缓缓上了楼。
屋主人的事她没资格过问,叹息一声,摸了摸明显也被惊吓到的闹闹,她将狗推远,叮嘱:“小心嘞,脚丫子别往玻璃上踩。”
第77章
牧周搬家时所有的东西一块儿搬了,房间里空空如也,床垫桌椅全用防尘布罩了起来,晏方声推开门凝望许久。
收拾完碎玻璃的阿姨上楼,看见晏方声倚着门时踌躇问:“晏先生,这间房需要收拾出来吗?”
“不用。”晏方声回神,动作缓慢地像一个消极怠工的机械人,他忽然想到什么,问:“三楼画室收拾过吗?”
“只打扫过卫生,东西没动。”
晏方声颔首,示意知晓了,他略过阿姨上了楼梯。
搬家时说不清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都忽略了小画室里牧周的用具,牧周拿到东西清点时也没主动与晏方声提及,所以这些东西便还全须全尾、丝毫没变动地安放在原处。
阿姨会在晴天将所有房间的窗户打开通风,今天也不例外,晏方声推门进去时,掠进的风正好把窗帘吹动。
没有牧周的首肯,阿姨不会擅动他的东西,他放下笔是什么样儿,过了好几天还是什么样儿。
晏方声挪了椅子坐下,画架上贴着一副没画完的风景画,牧周只打了个形,他喜欢用铅笔打草稿,轻轻划过,在粗糙的水粉纸面上留下浅淡的痕迹。
浅到不注意看都看不清。
后悔的情绪难以捉摸,晏方声却能感触。
从他以一个无聊的理由把牧周拽进他的生活里开始,他就不该再让牧周离开。
晏方声认为自己解救了牧周的无依,现在回想起来,他何尝不是在被牧周拖出孤寂。
微微阖眼,晏方声试图听从郑昶的建议闭眼休息,缓一缓,神经紧绷着的感觉太难受了,可闭上眼后其余感官却敏锐起来,极细小的动静都能引起他的感知。
风声嚎啕,纸页飘动,一连串蹬地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压上晏方声大腿的重物。
晏方声睁开眼,“重物”动了动,闹闹顺着敞开的门跑了进来,把巨大的脑袋放在晏方声腿上。
“做什么?”晏方声伸手推它。
闹闹摇摇脑袋,长而柔软的毛在他腿上蹭了蹭,挪了身体趴在晏方声腿边。
晏方声突然又轻松了,毕竟牧周那么喜欢闹闹。
哪怕牧周现在对他失望了,哪怕牧周不喜欢了不乐意了,还有闹闹在这儿,孤身一人的牧周跑不了太远。
人和人的情感是一条皮筋,绷紧了再松一松,不代表无法恢复如常,只要不超出可控范围。
晏方声将手搭在闹闹头顶,轻轻摸了两下,他唯一不确定的是不知道对牧周来说,他的所作所为算不算超出可控范围。
乱七八糟的想法太多,晏方声根本闭不上眼,闹闹任由他摸着,不多时晏方声就进入了一种懒得动弹的阶段。
只有抚摸闹闹的手是动的,无意识的重复性单调行为。
手机连震时晏方声的思绪不知飘飞到了哪儿,他怕错过消息,把手机铃声开到了最大,此刻突如其来的刺激引得他体内的神经不自然收紧。
闹闹也吓了一跳,昂起头向声源处瞪着。
“睡你的。”
晏方声极快摸出手机,误以为牧周的下落有了新进展,谁曾想打来电话的人是周淑月。
“周女士”三个大字印在屏幕正中,晏方声停滞一瞬,按了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