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混迹在前往红湖山庄拜访的宾客中仰望陆雪扬时,他意气风发的少年得志,挥斥方遒的谈笑风生总是牵动着我的心肝。
而我,我是卑微的,靠着各位大人物施设给我的善心,才能得到一丝庇佑侥幸存活的平凡医女。
说平凡都是给自己脸上贴金。
在岳里隆并未封我为永乐公主之前,我连普通人家的女孩儿都比不上,我只是个被寄存在回春堂的孤儿。
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权无势,自己也没半点本事。
尽管我有时会说些大话,其实,打从我内心来说,我是自卑的。
陆雪扬不来回春堂找我的时候,我甚至不敢去打扰他。
我说我喜欢胡灵珠,我说我中意陆雪扬,我说我两个都要。
这就像是师兄醉酒后同我吹的牛皮,说等他将来有了钱,来回春堂看诊的病人,他都分文不收。
因为是痴人说梦,所以才敢在梦里痴心妄想的画大饼。
可我没想到,陆雪扬今日会说他是真的在意我。
他知道我偷偷去红湖山庄见他。
他知道我联合泰景悦给他使绊子。
他知道我谋划着要嫁给胡灵珠。
这些尽然都是在他的纵容下,我才做到的。
他告诉我,在我没发觉的时候,他靠着自我攻略,把我们的感情线变成了双箭头。
我突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陆雪扬。
我眼下必须要说点什么重量级的话才能逃避我对陆雪扬不知所措的感情。
我犹豫片刻,准备不再撒谎:“陆雪扬。”
他静静的望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我张张嘴,迟疑着:“你知道我有个秘密瞒着你的。”
“嗯,我知道。”
我准备和盘托出:“你娘还活着,并且不希望我跟你在一起。”
陆雪扬显然被我的话震惊到了:“我娘?”
“不可能,我娘一直很喜欢你。”
陆雪扬难以置信,好像我又在骗他。
我再没有秘密瞒着陆雪扬了,我脚踏两条船的事情已经穿帮,他娘还活着的秘密我也告诉了他。
可陆雪扬的反应,让我很难过。
陆雪扬,他,有事情在欺瞒我。
正常的反应,陆雪扬应该对他娘还活着这件事震惊,而不是奇怪,为什么他娘不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尽管他现在又补上了一句:“我娘还活着?她在哪儿?你什么时候见着她的?”
晚了,真的晚了,再高明的演技,这时候再使出来也已经晚了。
我甚至对陆雪扬刚刚长篇大论的深情坦白产生了质疑。
以江山为聘,多么豪气的告白。
但红湖山庄养兵练兵不是一朝一夕,泰阑商会富可敌国的财富也是常年积累。
怎么可能仅仅是因为我想要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嫁给胡灵珠,陆雪扬才突然想着要造反。
反而,一直不愿同我跨越男女之防的陆雪扬,是在我被岳里隆封为永乐公主以后,才同我亲近的。
我稳了稳心神,可我始终嫩了点,掩盖不下心里的苦涩,只好把这抹酸涩的情绪表达为无可奈何:“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
“那些女子画像都是你娘让我转交给你的。”
“她让我不要耽搁了你,要我给自己物色情敌。”
“我……”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大颗大颗的滚落,但却跟我说的话没有半毛钱关系。
我不是为了这个才哭的。
我是真的意识到陆雪扬并不喜欢我。
但他要演,我也不会拆穿,我还会继续跟他对戏。
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半蹲在床尾,避开陆雪扬的视线抹眼泪。
其实他已经看到了我在哭,我这时候假装不想他发现,只不过是要把戏做的真一点。
不这样做,怎么对得起他刚刚违心说了那么长一串话。
果然,陆雪扬也起身来,拉着我靠进他怀里,替我擦起泪珠来。
啊啊,虚情假意真的很倒人胃口呢。
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了?
是不是只有离开大岳,才能找到不被红湖山庄和泰阑商会染指的地方?
陆雪扬吻了我,在昏迷不醒的胡灵珠身旁,在他百般呵护的亲弟弟面前。
我睁着眼睛,仍由着陆雪扬的进攻侵略,在阴暗的夜里,我同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胡灵珠对视着。
陆雪扬很快就放开了我,胡乱的披着外衣:“照顾好珠儿,我要离开些时日。”
陆雪扬走的很匆忙,我不知道他这会儿在思虑着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让他假戏真做到需要加吻戏,才会让他没有发觉胡灵珠的视线。
我嫌恶的擦擦嘴,对着一旁看好戏的胡灵珠问道:“什么时候醒来的?”
“大概是,”胡灵珠想了想:“是你说我母亲还活着的时候。”
这位倒是个坦诚的,直接都称呼陆雪扬他娘是“我母亲”了。
这些人到底有多少事情在骗我呢,我反正是脏话都懒得骂了。
我只想走出这场纷争。
我真的是个没用的人。
师兄比我聪明厉害,可他活了大半辈子,依然不能肆意妄为。
而我,我在权利的海洋里游了半圈,发觉我没那个体力。
承认自己弱小,也是可贵的勇气。
我拿出了这份勇气,准备击溃胡灵珠后,火速闪人。
“你什么时候知道陆老夫人便是你母亲的?”
胡灵珠伸出手,要我扶他起来:“你不觉得雪扬跟她很像吗?”
我见着陆老夫人的时候,她已经是个风韵犹存的老妇人,我只能依稀幻想出她当年的风华绝代。
小道士中年发福也依然英气十足。
所以胡灵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好看到都能下饭。
但我很少觉得陆雪扬同陆老夫人长得相似,我甚至暗暗揣测千千岩求女姿色平庸,才会让陆雪扬在容貌上无法与胡灵珠媲美。
“像吗?”我真的不觉得。
“很像很像。”胡灵珠非要这样认为。
“并且,”胡灵珠又说道:“我多次去往红湖山庄,她都避而不见。”
“一次两次,可以说是不凑巧。”
“但回回都见不着,就是欲盖弥彰。”
我懂了:“所以,你其实一早就知道陆雪扬是你哥哥?”
“也不是。”
奇怪的是胡灵珠居然否认了。
“又不是一模一样,世上的人那么多,有几分相似是很正常的事情。”
“葡萄娘娘不也与我母亲很相像吗?”
“我起初以为这是上天补偿我的。”
“让我认得个干娘,又得到个好兄弟。”
呵,上天给他胡灵珠的补偿,干娘,兄弟,就是丝毫没提到我。
那真是可喜可贺啊,我接住胡灵珠的手,将他搀扶起来,不明白他都这样了还要起身做什么。
我扶着胡灵珠:“你想去哪儿?”
“去找段小六。”
不是才施过银针吗?胡灵珠为什么这么着急去找我段小六师兄。
我总觉得胡灵珠哪里变的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你好好休息,我去让段师兄过来。”
胡灵珠只是笑笑,并不接受我的安排,虚弱的往门外走去。
我只好搀扶着我固执的大哥,出了房门。
打开房门,我便被门外的景象吓了一跳,因为在我打开门的一瞬间,这家客栈二楼的所有房间都同时打开了门,我扶着胡灵珠的手当机立断的将人拉到了身后,小声叮嘱:“有古怪。”
胡灵珠又轻笑着摇摇头,将我放在他胳膊上的手弹掉,朝着门外一瘦高个儿的男子伸出手去。
又瘦又高仿佛一根竹竿的男子低下头,走到胡灵珠身侧抬起手臂,等胡灵珠的手抓着他的小臂独立站稳后,才低声说话:“存掌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暂由属下照看爷。”
“无妨,跟他说不着急,让存旬休息几日,这些天他也累着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就往楼下走去,段小六师兄被人从房间里押着走在胡灵珠身后,二楼每个客房都走出不下三名身穿夜行衣的男子。
店内搞出这样大的动静,客栈的伙计和掌柜却好像都消失了一般,而我呆呆的立在门口,无人在意我的去留。
我的内心极度不安起来,我本以为,即使陆雪扬对我的好是假的,但胡灵珠对我的情谊至少有一丢丢的真。
可是,当陆雪扬吻上我的那一刻,当我发现胡灵珠在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们两人的时候,我在胡灵珠的眼睛里,连丁点的情绪都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