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会。
之前的雪灾并非是简绣经历过的第一次灾难。十年前清水镇发生了一场饥荒,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简绣家万幸,一家都完完整整活了下来,不过也一贫如洗,更深刻地明白了生存的不易。
那时简绣才四岁,刚开始记事。她印象最深的是别人看她的目光,如狼似虎,眼里都能冒出绿光来。
爹娘把她藏在家里,简绣模模糊糊地记得,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似乎听到过爹娘合计着要不要将她卖出去。
不过所幸,饥荒结束了,简绣没被卖掉。那时听到的话,她权当是在做梦,很少再去想。
可是原来,还这么清楚地记在心里,以至于成了一个心结,困扰她十年。
“喂,你要在这坐到什么时候,会生病的。”凤舞倾比简绣还担心她的身体。
简绣沉默地在地上坐了许久,任凤舞倾怎么喊也没回应。
窗外忽然传来敲击声,好像有人在丢石头。凤舞倾警觉起来。
窗纸漏了个小洞,泻出几缕霜色月光,树影招摇。简绣望着那些张牙舞爪的影子,真希望能有只鬼来把她带走。
“叮”的一声,又是一颗石子,敲开了窗户。
简绣站起身,艰难地迈开酸痛僵硬的腿,走到窗边。
“你别轻举妄动。”凤舞倾制止道。
简绣置若罔闻,甚至怀着一丝期待地打开窗。
可惜,和从前一样的景象,没有任何改变。
简绣仰头去看月亮,却冷不防瞥见树上躺着个人。
他屈起一腿,一手枕着头,一手抛着小石子。雪色衣带披落,像一帘流泻的月华。
两弯眸子映着月亮,侧脸轮廓分明。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扫出淡淡的影,如水墨般渲染开来,美得很有意境。
“回来了?”陵骨淡然出声,斜斜看着她。
简绣一怔。
一瞬间,她觉得凌公子似乎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他会在这,为什么凤舞倾没声音了……简绣没思考太多,见他躺在树上那么悠然自得,她也想上去试试。
“看别人上树也眼馋?”陵骨轻嗤。
他坐起来,腾出一点位置,对简绣招手:“过来。”
像唤宠物似的。
简绣在树下走了两步,摇头:“我不会爬树。”
镇上的人都会爬树,简绣从小就看着他们爬树玩,掏马蜂窝。唯独她天天闷在家,从不和别人玩,自然不会爬。
简绣见过有孩子从树上摔下来,被父母打骂。所以她一直很乖,从来不爬,不是怕被罚,而是不想让爹娘操心。
简绣曾经无数次望着窗外,想试试爬树是什么感觉,但一次也没行动过。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不会?”陵骨道。
简绣低头迟疑片刻,上前抱住了树。这枯树年岁很大,她一手都抱不过来。
凤舞倾喜欢在高处待着,被她占了身体之后,简绣经常跟着她爬树上房,俯瞰四方。
那种睥睨天下的感觉很爽。
同样一具身子,没道理凤舞倾可以,她就不行。
简绣循着记忆,向上攀爬。
她现在的动作一定很傻。
可即使会被笑话,简绣也不想停下。
那些被她错过的体验,她不想再继续错过。
第8章 捏软柿子
简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上树的,总之她现在好好地坐在陵骨身边,腿悬在半空晃荡着。
简绣开始纠结待会要怎么下去。
她仰头看天,云开月明,月亮仿佛触手可及,皎洁得令人心神向往,简绣的心情仿佛也跟着明朗了一些。
“我的络子打好没?”陵骨问。
简绣一怔才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发生这么多事,她怎么可能还记得什么络子。
陵骨“啧”了一声,恨恨看着她:“本公子的事,你就这么不放在心上?钱都付了,别想赖账。”
简绣撇了撇嘴,她一向好脾气,此刻却忽然有些生气:“你之前怎么不问我要。”
仔细想想,她被凤舞倾占着身子的这一个月里,从来都没见过凌公子。
现在她回来了,他就来欺负她,专挑软柿子捏。
“我乐意。”陵骨哼了一声,过了一会,他忽然嘀咕:“什么叫捏软柿子?我为什么要捏柿子?”
简绣没听清他在自言自语什么,她瞥见稍高一些的树洞里有一个鸟窝,里面熟睡着一对麻雀。
简绣认识它们,两年前她看着这两只麻雀在这安家,一点点衔枝筑巢。
每天早上它们都会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简绣就会撒一些馒头屑喂它们。
雪灾的时候,它们不见了。简绣还以为肯定被人捉去吃了,没想到竟然活到现在。
简绣想靠近点看看它们,又怕把它们惊醒。
这两只麻雀大概是她唯二的朋友了。
“你朋友真多。”陵骨抬手,他的手很长,绕过她的头顶,将那鸟窝取下来,放到她怀里。
简绣吓了一跳,浑身僵硬不敢动,里面的小麻雀还毫无所觉地睡着。
简绣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它们,她轻轻摸了摸麻雀的羽毛,毛茸茸的。
睡得这么香,被人宰了都不知道。
“它们在做梦,”陵骨看着她道,“梦到明天能吃到稻谷。”
简绣抬头看他,他眼中星光徜徉。
她才发现,凌公子的眼睛很好看。不对,应该说好看的人哪里都好看。
“麻雀也会做梦吗?”简绣有些难以置信。
她都已经很久没做过梦了。
简绣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活得还不如这两只麻雀自在。
好想变成一只鸟啊。
陵骨:从未听过如此奇怪的要求。
“你喜欢吃虫子吗?”陵骨忽然开口,“不吃虫子的鸟不是好鸟。”
简绣:……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也太煞风景了!
吹了会夜风,简绣忽然清醒了一点。
她为什么大半夜突然上树?而且还坐在凌公子旁边,还这么毫无顾忌地和他闲聊?
凌公子为什么会半夜出现在她房前的树上?还给她掏鸟窝?这鸟还昏迷不醒。
等等,凤舞倾呢?自她从屋子里出来,好像就再也没听到凤舞倾说话了。
简绣仔细在脑海中寻找凤舞倾,竟是一片茫然。
她打了个寒颤,余光慢慢瞥向身边的陵骨。她不敢看陵骨的脸,只是死死盯着他的衣摆。
这一切,实在太诡异了。
“怎么,现在害怕了。”陵骨阴恻恻地在她头顶吐气。
怕是本能的,但简绣已经经历过最可怕的事,也就淡定了。
她把鸟窝捧到陵骨面前,让他放回去,然后她慢吞吞地想下树。
陵骨忽然毫无征兆地推了她一把。
简绣大惊,往下摔去,失重的感觉和那次落崖一模一样。
“啊!”简绣尖叫着起来,才发现自己居然在床上。
天光大亮,鸟声婉转。
是……梦?
可是她还记得凌公子最后那阴森嘲弄的笑。
“你怎么了?”凤舞倾不耐地问。
简绣脸色发白,声音颤抖,有些语无伦次:“你,你还记不记得昨晚,我是怎么上床的?”
凤舞倾有些奇怪她怎么会这么问,不过她还是按捺着答道:“你不记得了?昨晚你在地上坐了很久,然后实在困了才迷迷糊糊地去睡觉了。”
不对,简绣记得一开始有石子敲窗的时候,凤舞倾还让她别出去来着。
难道那也是梦吗?
简绣揉了揉脑袋,突然感觉手上有些不对。
她摊开手,掌心有几道擦痕。
爬树的感觉,坐在树上看月亮吹夜风的感觉,抚摸麻雀的感觉,都那样真实。
简绣不相信那是梦。
她下床走到窗边,推窗看去,那棵枯树依旧静静立在外面。
本是司空见惯的景象,但是此刻,简绣看着她和陵骨一起坐过的那个枝丫,忽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
“吱吱。”
简绣回过神来,看见窗台上停着两只胖乎乎的麻雀,摇头晃脑的。
简绣拿来馒头,忽然想到昨晚陵骨的话。
雪灾刚过去,稻谷很珍贵,但简绣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撒了几颗给它们。
麻雀很快把稻谷吃掉,在窗台上蹦蹦跳跳,叫得更欢快了。
它们只要有一点稻谷吃,就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