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绣心中刚有一丝希望，又熄灭了。
她不值，不值任何人帮。
“倒也不是你不值得。”陵骨道，“我且问你一句，你究竟愿不愿意这样委曲求全？”
他的语气比之前村民问她的要认真许多，简绣想，凌公子是真的想要她心里的回答。
“不愿意，”似乎觉得一遍还不够，简绣对着空旷的山林又接连喊道：“我不愿意，不愿意！”
她发泄似的越喊越大声，回音响遍山林。
真希望全世界都能听见。
这一叫仿佛开了道阀门，积压在心底的千头万绪全都如洪水一般涌泻出来。
不知从哪生出许多幽蓝光芒，在春夜中勾勒出朵朵昙花的形状。
优美，脆弱，转瞬即灭。
月亮也从乌云后露出来，像是好奇地想看看是谁在呼喊。
今夜星空，无比晴朗，明天大概不会再下雨。
简绣大口喘息着，用尽全身勇气与力气。她泪眼模糊，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那就别管他们。”陵骨注视着她，向来淡漠散漫的双眸中浮着点点幽蓝的微光，在此刻静谧的夜里看起来竟有些温暖。
“可是我会牵连所有人……”
“弱者一向喜欢将过错推给更弱者，他们说是你的错，你就认了？从头到尾，你做了什么，他们又做了什么？指望攀附别人飞黄腾达，却要你来付这代价，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事情的本质被他血淋淋地剖开在她面前，简绣低头不语。
为什么本来亲如一家的乡亲父老，会为了原本不属于他们的利益这么残忍？
这比任何一场灾难都让简绣难以接受。
也许比起身子被侵占，被忽视被抛弃，简绣更不愿意面对的，是这个事实。
“同样，”陵骨又开口，“你既不想牺牲自己，又想保全所有人，世上也没有这样好的事。”
“公子，”简绣逐渐平静，仰头看着他，喃喃道：“我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第11章 陵骨正坐在她身侧，手中……
“公子，我是不是只有死路一条了。”
与其说是在问他，不如说她是在问自己。
陵骨轻描淡写地道：“死后的世界更精彩，说不定更适合你。”
那公子你怎么不去死？
陵骨破天荒地被气到了。
她怎么知道他死没死过？他的死法绝对是这个蠢丫头永远想象不到的。
陵骨翻了个白眼，不再理她，独自往山林深处走去，一抹白衣缥缈，在漭漭夜色中犹如鬼魅。
他从袖中抽出一柄折扇敲了敲，两缕黑白烟气冒出来，悠悠化作两个瘦长身影。
“君上，有何吩咐。”二鬼躬身作礼，声音纤细，真应了那句鬼鬼祟祟。
“从库中取一册画卷，绘茅屋、远山、二三野鹤，芦苇平湖。不日将有人入住。”
黑白无常愣了愣，问道：“是给那凡间丫头的？君上，你不会真的看上她了吧？”
陵骨呸了一声，“本座眼光什么时候那么差了。”
也不知道是谁因为人家心情不好就下了这么久的暴雨。
白无常嘻嘻笑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君上从前画的都是金殿玉宫，这还是第一次画山村景致呢，想来那丫头也只配如此了。”
陵骨有些烦躁，不知怎的，他不喜欢听其他人这么议论简绣，更不喜欢他们喊她丫头。
“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快滚。”
二鬼立即敛容溜了。
跑得远了，黑无常嘟囔道：“那丫头看着文文弱弱的，嗓门居然这么大，吓我一跳。”
白无常道：“这种好戏还真是第一次见，你说她最后会怎么做？”
黑无常道：“她一个人又打不过那么多人，只能乖乖低头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欺负了。哎，真不争气，我看着都气，亏君上还三番两次帮她……”
白无常想了一会，琢磨道：“君上真的看不上她吗？这几日她天天哭，连带着君上心情也不好，天天下雨，乌烟瘴气。”
黑无常啧啧道：“那丫头的身子确实奇怪，咱们看到她都想靠近，就连君上的心情也能被她影响。”
-
“阿绣姑娘。”苏词走在简绣面前。
因为陵骨设下了结界，苏词方才并没有看到他们，只看到简绣独自坐在这，不知她要呆坐到何时。
“更深露重，回去吧。”苏词顿了顿，“你还没见过御剑飞行吧，来，我带你。”
苏词立在剑上，向简绣伸手。
“等你投入昆仑派，修仙了，就可以自己御剑了。”
简绣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沉默地搭着苏词上剑。
“苏剑仙，如果我执意不肯交出身子，你们会迁怒其他村民吗？”简绣忽然发问。
苏词一怔，“当然不会，修仙者本应庇护百姓。”
“那就好，”简绣轻轻笑了，“你们都是好人，我不是。”
她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赖在这副身子里了，阻碍所有人乐见其成的事，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苏词听出她语意中的决绝，“阿绣姑娘，你，这是何必……”
山上的晚风有点冷，简绣低头看着脚下，透过莹润剑气，看到一片绿野，树木房屋显得那样渺小。
简绣还想去更远更大的地方去看看，可是她和苏词这般生分，也不好提什么要求。
况且，这辈子也不过如此了，若是见识了更美好的东西，只怕更舍不得了。
简绣闭上眼，握紧拳头，毫不恋生地跳了下去。
一切到此为止。
卑微的凡人，所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只有一死了之。
“阿绣姑娘！”苏词大惊，眼睁睁看着她如流星般向下坠落。
苏词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万没想到简绣竟敢自寻短见。心念一动，他立即催动神识去救她。
用神识追上简绣本是易如反掌，可就在要碰到简绣翩飞的衣带时，苏词忽然被一道强大的结界弹了回来。
神识受伤，危及根本，苏词站立不稳，差点从剑上摔落。
是鬼王！
苏词与鬼王交过手，自然认出这结界出自鬼王。
鬼王怎会在此？
苏词不敢多想，立即折返昆仑。他再厉害也是孤身一人，怎敢与鬼王正面开战。
……
风声呼啸，这种感觉很神奇，一般人恐怕一辈子都没机会体验到。
就是失重太难受了，简绣想。
但无论多难受，能解脱就好。
……
陵骨踱步来到她落崖的地方，雪白衣袍拂过草丛，惊走了想来啃食尸体的野兽。
十六岁的小姑娘摔得惨不忍睹。
简绣感觉有人在碰自己的身子，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浑身湿濡，似乎躺在血泊中。
怎么回事，她还没死吗？简绣恐惧起来，难道她连死亡的权利都没有？
“死了，死得透透的。”陵骨淡淡回答。
简绣一惊，看向他。
陵骨正坐在她身侧，手中拿着针线，在缝她摔断的胳膊。
第12章 入鬼门 本座中意你许久，终于等到你死……
天还没亮，他却好像自带光芒。长发没有像平日里那样用银冠高高束起，而是肆意披散流泻，在这静谧的月光里显得十分静美。
可这场景实在诡异，简绣不禁毛骨悚然。
陵骨瞥她一眼：“死都不怕，现在知道怕了？本座有这么可怕？”
到底怎么回事？
简绣想发问，却说不出话，声带里只能发出嘶嘶的声响。
她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应该真的死了，只是因为面前这个人，才成了活死人。
凌公子，究竟是什么人？
“你不用再担心那女人会跟你抢身体了，因为这身子已经毁了，不能用了。本座今天心情好，亲自替你整理遗容，将你厚葬，以后你就跟本座去鬼界吧。本座中意你许久，总算等到你死了。”
简绣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鬼界在哪，为什么要去那，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死，怎么就这么难！
“吵死了，死了也是只聒噪鬼。”陵骨很不满，“乡巴佬，鬼界不好吗，你知道每天有多少鬼想扎根鬼界吗。本座都把房子给你准备好了，要田有田，要塘有塘，你打着灯笼找一辈子也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到底是谁聒噪？简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这么听他叭叭说了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