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不经意(40)

那天,梁赫有所预感,晚上果然得到了奶奶去世的消息。前一天夜里人就不在了,梁政怕影响他上课,白天过去才告诉他。

内心比想象中平静。也可能他身上触发情绪的开关失灵了。

在不必到校的周日,他跟着梁政去了墓地,同行的还有表姐袁晶,算是真正意义上为秦颖送别。

深秋风烈,梁赫裹着厚重的毛外套,失神地望着长而平缓的阶梯,望着这个对他而言沉重阴冷的地方。

爷爷刚去世的时候,他也来过一次,但是秦颖不希望他经受墓地的森气,之后就没有再过来。这次梁政问他要不要看看的时候,也只是询问的口气。

梁赫当然不会拒绝。就算秦颖不希望他来,这也是他的选择。他为秦颖挑选了一束花放在碑前。

秦颖还在的时候,袁晶也去过医院几次,只是和梁赫探病的时间基本都错过了。梁赫对表姐的印象,还停留在半年多前,过年的那次团聚。

祭拜过秦颖,梁政沿着石阶向上走了一些,想给两个小辈留下一些说话的空间。他知道很多话梁赫不会对自己说,却可能与袁晶交流。

“晨晨呢?”梁赫终于将视线从墓碑上移开,看向自己的表姐。

“我妈看着呢,”袁晶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还好吗?”

梁赫木木地说:“我也不知道……”

他是在祖辈身边长大的,祖辈就相当于再生父母,是联结他与这个世界的最重要的人。爷爷奶奶相继离去,他觉得自己与外部世界的纽带就此断裂,陷入空茫,连悲恸的体验都浮于虚空。

他做足了心理建设,接受了这个无可更改的结局,但除去对逝者的怀念,感受到的更多是对生的困惑。

这个活到十八岁,今后将独自面对人生的少年就是他意识中的本人吗?某些关于“自我”的本源的力量在渐渐消失,让他产生了动摇。

“你有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存在?”

袁晶突然的一句话使梁赫心惊肉跳:“什么?”

“我在某一天,”她的双手对在一起,用力搓了搓,“发觉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消失了。这样的‘我’很陌生……我在想,那还是我吗?”

“什么时候?”

袁晶淡然地说:“刚生完晨晨的那段时间。”

“怎么会?”梁赫不解。

“你也不懂吧,刚当上母亲的时候该是多么快乐,多么富有爱心,”她凄凉地笑着,“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我妈,觉得我应该从容地应对一切,因为我得到了上天最宝贵的礼物。

其实不是的,我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再没有做为一个孩子的……撒娇任性甚至抱怨的权利,只因为我是一个妈妈,我要成为另一个孩子的支柱。”

梁赫蓦地感到悲凉,为她,也为自己。表姐离婚不知道是否和这两年的心路有关。

“没听你说过……”

“毕竟我是个大人,”她又笑了笑,“长大有时是非常绝望的,我也想姥姥啊,只有她在那个时候对我说过,‘照顾小孩子,真不容易啊……’”

他们两人差不多同时从墓碑上移开视线。

“姐……”梁赫艰难地吞咽口水,“现在呢?你好点了吗?”

“也许没有比你好到哪去,”她歪着头问,“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大人?”

“那就别当什么大人了。”也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所以说,你还小呢。如果你还能觉出难受,痛苦,或是哭……才说明你还有最自然的感知力,”她若有所指地说,“有一天这些感觉都没了,别人纷纷夸你有责任感,并不一定就比现在好。”

也许因为年纪小,梁赫有意避开那些深层的东西,他只知道当下的自己是软弱的、困顿的。

朝着“一百岁”,或者说最后的终点而行,还会遇到多少这样的时刻?

-

隔几天的周三下午,第一节 体育课,班上进行了投掷项目的考试。闻昊测验不过,求着董鸣鹏替他考。梁赫和沈喆在一旁看着,他俩还算顺利地过了,虽然成绩一般。

考完试的闻昊拉着董鸣鹏说去学校里的小卖部买饮料。

“你们要不要?”他回头问梁赫。

“不用了。”

后来也没见那俩人回来。后半节是自由活动,梁赫不跟别人凑热闹,也没有立即回教室,杵在操场角落的阴影里,身边除了沈喆再没有第二个人。

“想回班吗?”沈喆问他。

“不想。”可是在外面耗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说话的兴致都不高。

沈喆便也不再吭声,一直站到操场上锻炼的同学都开始陆陆续续地回班,这节课快要结束。下节是历史课。

他撇头望着梁赫,这个时间应该要回班了。

梁赫知道他在暗示自己,却转了个身,朝着与教学楼相反的方向走去。

“梁赫!”沈喆跟在后面,“你要去哪里?”

“你老跟着我干什么……”梁赫一口委屈的语气,故意装着不讲道理,“你又不是我家长。”

后面的脚步声止住了,梁赫心想他果然不高兴了吧,结果这时听见几声轻笑。

他半恼着转身,沈喆在接触到他的视线后迅速敛起笑容:“抱歉。”

“你回去吧。”他说完又开始往刚才的方向走,但是走了没多远,前面的路消失了,只剩下操场外缘的矮墙和铁栅。

那铁栅的围墙边上断了两根,差不多可以容纳一个人进出。紧挨着墙的地面上叠着几块砖,估计是逃课的学生搭在那里方便上下的。

“这里是——”沈喆从不知道操场这边原来有个“出口”。

其实这个地方不是梁赫无意发现的,他早就听闻昊和赵卓阳说过,刚才也正是想看看他们所谓的“逃学近道”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原来所言不虚。以他们的身段,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小道”,跑出学校。

梁赫饶有兴味地观察着那个出口,完全没有转身回教学楼的意思。

“你不会想出去吧?”

梁赫没有逃过学,也没有过叛逆的想法。他从不觉得这是有趣或值得炫耀的经历。

然而如袁晶说的,奶奶去世后,他怀疑自我的存在。

比如现在,这个突然对栏杆外面产生向往的人是哪个层面的“自己”呢?相对而言,过去的行事准则倒没那么真实了,像是被外力强行注入大脑,留下印记。

无比渴望挣脱现实的藩篱,闯入一个远离人群、远离日常生活轨道的全新领域。

本来有点放不开,被沈喆点破模糊的念头后,他反倒迅速做出了决定。

“你回去吧,”梁赫又对后面的人说了一遍,“告诉老师也没关系。”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沈喆的声音罕见地染上怒气,“你觉得我想的是该不该告诉老师?”

梁赫蔫了下去。上次他还在罗茗钰面前帮自己求过情。

“我只是想说——”梁赫长吁一口气,手攀上栏杆,脚底用力,“谢谢你,别担心。”

“你等一下!”他的半边身子穿过栏杆缺口,猛听见沈喆叫了一声。

“不就是逃课吗?”沈喆扬起脸,“我跟你一起啊!”

第43章 私奔

“不就是逃课吗?”沈喆扬起脸,“我跟你一起啊!”他的表情透着肆无忌惮,又有点做出决定后的坚持。

梁赫怔着,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

“国庆节糊弄我,”那人又开始大声喊,“逃课也不带我,太不够意思了吧?”

心跳陡然变得杂乱,梁赫刚察觉到一丝异样,便以玩笑遮掩过去:“你不当好学生了?”

沈喆笑着跟上来,踩住砖块:“曹蕾、周馨她们才是好学生,我算哪门子好学生?”他听见了尖利的下课铃声,也听见了学校围栏外汽车喇叭的“嘀嘀”鸣响,似乎在催促他们动作快点。

梁赫总觉得不说些什么、不做些什么,鼻子又会酸,眼眶也会涩,于是他向对方伸出了手:“过来!”

沈喆借着他的力,一并跃上矮墙,再穿过铁栏,从上面跳下。这个“偏门”对着的是一条还算宽阔的马路,虽然很少来,但他们都是本地人,一眼就能辨清自己所处的方位。

“我怎么听见有人叫咱们?”沈喆不太放心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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