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妙法,不懂如何柔声细语地对凡人说话,只能这般生硬地发号施令。
诗玛颤抖着站了起来,蹒跚着向后退去,鸠摩晦却不懂得诗玛叫做“尊老”“怜老”,不曾伸手去扶她,也不再对她多说一句话,只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再度坐到蒲团之上打坐。
他还是要再一次进入“心境”之中。
这是他日常修行的一部分。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还是在菩提树下,他的心境之中,坐下是碧莹莹的清澈湖泊,倒映着头顶一望无际的澄澈蓝天,天地广阔,空无一物。
天地唯他,唯他身后的菩提树。
而最近这段时间,却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寂寞、旷阔的世界里的东西。
天上隐隐有仙乐传来。
鸠摩晦只是闭着眼睛,对着美妙的仙乐充耳不闻。
女子的笑声,光脚踩在水潭之中,溅起水珠,泛起涟漪的声音,绸带随风飘舞的呼啦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于这个空间之中,鸠摩晦只是安静的坐在他的菩提树下,拇指拨弄着手中的持珠。
霎时,天朗气清,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沉寂了下去。
一双白嫩纤柔的手从他身后伸出来,将他脖子轻轻环住。
这是他自己创造出来的“心境”,是鸠摩晦用以砥砺自己心性的“魔像”,以前,这个“波旬魔像”的脸是模糊一片,没有固定长相的,现在它却似乎像是得了新生一般,占了另外一张脸。
一张倾国倾城,妩媚自生的脸。
一张只要微微皱起眉,便能让世间所有人为她能展颜一笑而绞尽脑汁的脸。
魔像散发柔顺,缠在鸠摩晦的身上,而僧人的金瞳只是冷冷地注视着她。
片刻之后,魔像散去,心境重归寂静,鸠摩晦只双手结禅定坐着,半晌才呼出一口气:“红颜枯骨,皆为欲生魔像。”他并没有被那张脸魅惑到。
这似乎足以证明他的道心足够坚定了,可是大尊者内心的疑惑,并没有散去分毫。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沈闻从娜迦公主处回到自己暂时下榻的,王宫厨房边上的小房间,此时正在根据娜迦公主给出的王宫地图推算最有可能藏着洗髓草种的地方,冷不防打了个喷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难道是有人在想我?”沈闻收好地图,在楼兰王到来之前,她还是应该找机会在渠乐王庭走上一走,确定自己要拿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娜迦她是肯定要带走的,但是若是能提前把公主和洗髓草一起带走,那就不必辛辛苦苦冒着和好几个高修为的大能正面对上了。
渠乐王庭设计上窄下宽,像是一把锁桓在地下河和灵脉之上,锁住了灵气一般,这个布局在数术之中被求心称为“镇灵锁”。
沈闻分析了一番渠乐王庭的宫廷设计图,借助从求心那里学来的,越发精进的数术推算能力,敏感的发现渠乐王庭的分布设计暗和八卦数术,这种设计通常是用来藏某种重要的,体积比较庞大的东西的。
简答来讲,渠乐王庭的下方应该会有一个比较大的空间,直接连接着渠乐的地下河,想要逃走的话这倒是条很不错的后路。
但是,如果仅仅是为了和地下河以及灵脉相符,渠乐王庭没有必要设计成这个“镇灵锁”的格局。
沈闻的内心还是充满了好奇和搞事欲望的,她快速将自己的发现记在了信封里,藏在了和贺兰韵说好的,交换情报的地方。
自己则换上更加方便的衣服,偷偷溜出了厨房。
鸠摩晦睁开眼睛,他心里依然有迷惑,故此不能好好休息,便试着用“慧眼”观测起了渠乐王庭之中修士们的动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渠乐和楼兰王室之间婚期将近,他作为四十六国所尊的“大尊者”受到娜宁女王的托付,要保证这场联姻的顺利举行。
娜迦公主性格刚烈,跑过一次必定会跑第二次,这也是他还留在这里的缘由。
这一看,到是有了意外收获。
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在渠乐王庭边沿似乎像是废弃掉的地下室入口探索着什么。
第76章 76
渠乐王庭之中巡视的守卫对于沈闻来说基本上就是个摆设。而她在分析渠乐王庭的构造图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地下暗流的入口处,这个王庭应该是根据某个以前留下的遗址进行改造之后,才完成了“镇灵锁”的格局。
她要找的入口处在一处不被重视的废弃地下室,这里很多年以前就因为渠乐王庭储藏仙酒的地下室空间不够而被打通,又被酒窖占去了一大部分空间,唯有入口暗格这一块小地方因为小,放什么都放不下而被放弃了。
她绕着地图指示的地方转了两圈,利用数术推演了三次之后,才基本上确定了位置——这种大晚上的,基本上也没有人会分散注意力在这种谁也不放在心上的地方。
废弃地下室的光线很暗,沈闻凭借着优秀的听音变位能力,听到有人往这边过来了,连忙将自己手上的荧光石放进了储物袋里,整个人往堆积如山的酒坛子后面一躲,随手顺了一小坛子仙酒抱在怀里。
她躲在最阴暗的地方,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来到酒窖的人脚步很轻,似乎在寻找什么。
那人走了两圈寻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脚步略微一顿,向着沈闻躲藏的地方走去。
人在黑暗之中,听觉会越发的灵敏,以至于沈闻在对方的脚步声步步逼近的时候,下意识的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三步。
两步。
……
“夜深人静,施主为何在此?”
酒窖外头传来一个沈闻一听就非常耳熟的声音,她甚至觉得这声音好像比步步逼近的陌生人的脚步声更加要命一些。
那脚步声的主人明显是愣住了,没有想到从不参与西域四十六国事务的吉祥物,又有洁癖的大尊者会亲临这种阴暗的小地方——不过有一说一,这个废弃地下室作为渠乐王庭酒窖的一部分,倒也算是干燥清爽。
后者发出一声轻笑:“大晚上的睡不着,来偷杯酒喝。”
这声音对于沈闻来说倒也是熟人。
正是那个楼兰行商“霍吉”,虽然沈闻觉得这多半不是他的真名,但是此刻他出现在渠乐王庭之中,可见此人和楼兰王室的关系也是匪浅。
像是看大尊者一脸不信他的模样,霍吉捋了一把自己的刘海,笑道:“大尊者明鉴,我从楼兰到渠乐办要事,平时最好这穿肠物,愣是一口没敢碰,现在我都到渠乐了,可是兄长又怕我喝多了误事,一壶酒没给我带,我又不喜欢凡酿,只好来偷灵酒过过瘾……”
“霍吉”说的实在是恳切。
两人似乎也是早已相识,而且鸠摩晦深知此人性情,沈闻听他道:“饮酒、偷窃,皆为恶因,施主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
“大尊者说的极是。”霍吉笑道。
只是这笑里,似乎还掺杂着一些皮笑肉不笑,牙痒痒的味道在里面。
沈闻并不觉得霍吉发现了自己,或者是追着自己来到这里的,他应该是为了找别的东西才会出现在地窖,毕竟他要真的来偷酒,他就该直奔酒坛子,而不是在酒窖里晃了一圈又一圈。
至于他来找什么,沈闻姑且存疑。
至于鸠摩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沈闻就不得而知了。
——话说霍吉这个小色批找的脱身理由都和自己一样啊?
沈闻的眉头纠成了一团。
她听到霍吉在对大尊者行了一礼之后,就快步离开了酒窖,而另一人却迟迟没有动。
沈闻:……
好的,他不是来抓霍吉的,他是来抓自己的。
关键麻烦在于这个人知道自己救了胡忠,立场又是站在渠乐王室这边的,别说帮忙了,这人要是认出了自己来,怕不是要把自己五花大绑丢进渠乐的关押修士的大牢里锁着。
“还不出来。”鸠摩晦道。
沈闻咋舌,摘下了面具,擦亮了火折子。
“大尊者好雅兴,还来管小散修偷些灵酒养气海的闲事?”她抱着小酒坛子从角落里转出来,一步一步踱到了靠近通往地下暗流的暗门处。
这地下室阴暗,唯一的火光又在沈闻的手上,鸠摩晦的站姿到是极为笔挺,硬生生像是一株挺立的红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