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惊,立即停下脚步:“好,好,我不过去,你别激动!”
我真是没想到,张进竟会有轻生的念头!这些天他一直在催促医生快点把拐杖给他,而他一拿到拐杖,毫不犹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甩掉我和苏也,一个人来到这天台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这绝不是突然间的冲动,而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的!
“是我没用,不想这样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张进的神情和语调都悲凉至极,没有了骂我时的恨意,有的,只是深深的绝望,“我是挺怨你的,要不是你这个蠢货,我也不会变成这样。但是,你也不过是个受害者,怪不到你头上。只是便宜了姓廉的,报仇雪恨是看不到了。你自己小心着吧,免得过不了多久还得跟到地下来见我。我这辈子挺知足的,快活日子也享受过,没什么遗憾。谢谢你和苏也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照顾我,就到此为止吧。”
张进的话就是在留遗言,他整个人已经完全投入了赴死的状态。这让我心惊胆战,劝说的语调都开始发颤:“张进你听我说,事情没那么糟糕,这些天我都在想办法,一刻也没有忘记过。我已经想到办法了,等你出院,我们就去揭穿他!”
“你别骗我了,你能有什么办法?”他露出惨淡的笑容,“再见了,好哥们儿。”
“张进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急了,全身都开始冒汗,“你听我说完,我说完了你再跳也不迟啊!”
张进漠然地看着我,不动声色。
我立刻对身边的苏也说:“快,帮我一起把大家都请回去!”
苏也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情急之下,她没有多问。我对天台上围观的人们说有话要单独和张进谈,他们都没有为难,很快离开了天台。
“你也去叫人吧,保安、报警,什么都行。”我最后叫苏也也离开。
“好,我去叫人,你好好劝他。”
关上门后,天台上就只剩下我和张进两人。
“张进,我不能说太大声,怕别人会听见,我朝前走两步可以吗?只走两步,够不到你的。”我试探着向前挪了两步,观察张进的反应。
张进显得很轻松:“你不用耍什么花招儿,就算你厉害把我从这儿拉回去,我就不能再找机会吗?你总不能二十四小时看着我吧。”
我朝前走了两步后,停下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忽然扬起嗓音厉声骂道:“看着你?做梦去吧!总说我蠢,我看你才是个蠢货!”
我突然发怒,张进愣了一下,不屑地一笑:“原来你就是想在我死之前骂我一顿。也好,这些天你还没还过嘴呢。我给你这个时间,让你骂个够。”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你这样死了有什么意义?能变成厉鬼去找廉河铭算账吗?仇都不报你还有脸去死?”
“呵呵,报仇?说得好听,我们拿什么报仇?”
“拿命!”
张进怔怔地望着我,脸上的表情僵硬了。
“我告诉你我想到了什么办法!很简单,以牙还牙!没人帮我们,我们自己提上砍刀砍了他行不行?你怎么就不敢去跟他拼命?你死都不怕你怕什么!这么跳下去是一条命,去跟廉河铭一命换一命也是一条命!哪个值?”
张进被我的话镇住,眼中流露出一丝犹豫。他开始挣扎,本以为活下去已毫无意义,但现在我告诉他,他还有事情可以做。
这并不是突发奇想,在发现寻找证人毫无希望的时候,我脑中就闪现过这个念头。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等于同归于尽,赌注太大。可是,如果张进已经连活下去的意愿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不如就用这条命去跟廉河铭拼个你死我活。至少,报仇能成为一个撑着他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是没想过跟他拼命。”张进的眼圈红了,神情变得无奈而懊恼,“可我现在……我现在怎么跟他拼命?”
我的语气平和下来:“不是还有我吗?我也是要报仇的。”
“你要出手吗?去跟廉河铭死磕?磕得过磕不过,你的一辈子都完了。你还有大好前程。”
我自嘲地一声笑:“我有什么大好前程?哪一样不是一败涂地?而且你不都说了吗,我要不反抗,说不定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张进依旧坐在栏杆上一动不动,红着双眼注视着我,风吹过他消瘦的身躯,一身病服随之鼓胀起来。我没有朝前走,没有给他压力,留出时间让他冷静,让他思考。
片刻后,张进问我:“你这不是缓兵之计吧?你确定不会反悔?”
说心里话,不到山穷水尽,我都不愿做这样的选择。可张进等不下去了,他已经万念俱灰,生无可恋。若不是他当时舍命相救,我早就是个死人了,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寻死,自己苟且偷生。这条命,是他救的,他要报仇,我奉陪到底!
于是我举起右手,对张进发誓:
“我发誓,今天说的话,绝不反悔!”
那一刻,张进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决堤似的往下落,他的身体也顺着栏杆滑落下来,瘫坐到地上,止不住地痛哭。认识张进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第一次看到他在别人面前彻底崩溃。陶可可走的那天,他一直忍着恁是没掉出一滴眼泪,此刻却再也撑不住了。
在决定赴死的时候那么镇定,却在发现需要活下去的时候崩溃,可见,选择生总是比选择死,更加艰难……
***
后来,我扶着张进,在许多围观者的注目下,回到了病房。
苏也刚带来几个保安,却发现张进已经回来了,急忙跑过来问我是怎么劝好张进的。
我当然不可能告诉她,我和张进做了一个那么极端的决定,于是编了句:“其实前两天,陶可可给我打过电话,说她后悔了,觉得对不起张进。我把这件事告诉张进了,他觉得陶可可会回来,就不想死了。”
“就是那个……张进之前那个女友?”
“对。”
“她真的会回来?”
“不知道,但愿吧。”
苏也半信半疑,倒也没有多问。
看着坐在病床边,认真数着药吃的张进,我知道,我们的路,已经走进了死胡同……
☆、第三十八章(1)
自张进寻死过一次后,他的精神状态就截然不同了。他不再抱怨,不再发怒,情绪稳定,一日三餐都颇有胃口,医生安排的康复训练也做得很是积极。还有圈子里跟他最熟识的几个兄弟,他竟一一打电话过去就之前的无理道歉,还把他们请来医院探望。他找到了目标,恨不得能早一天出院,早一天去报这断腿之仇。拉拢那几个兄弟,也是在为报仇做准备。
张进的一反常态在我看来顺理成章,却没注意到,苏也看到后,竟渐渐起了疑心。一天在食堂吃饭时,她对我说:“张进最近……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
“是吗?”我若无其事地回。
“是啊,变得那么听话,积极向上,好像也不为自己的腿伤心了,怎么可能一点儿过度都没有,忽然间就想通了呢?”
“都死过一次的人了,没什么好计较的了。”我给了苏也一个回答。
“不止是他奇怪,你也奇怪。”
“我怎么奇怪?”
“你好像心事重重的。”
我缓了口气,解释道:“那案子很愁人,你知道的。”
“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个。张进差点儿跳楼之后的好几天,我一直都心惊胆战的,生怕他什么时候又想不开,心里总想着得把他看住了。你是个谨慎的人,不可能想不到,可我发现好几次了,我去干别的的时候,你居然都没有好好看着他。我是过了好几天才相信张进不会再自杀的,可你为什么一开始就相信呢?我觉得很奇怪。”
这确实是我大意了,这些天脑子里总在琢磨这仇该怎么报,都没去考虑过苏也会怎么认为。站在她的角度,觉得我和张进有些古怪,其实十分合理。但我不可能告诉她实话,她要是知道了,绝不会允许我们去冒险。若我们执意要做,她一定宁可被我怨恨都要把这件事捅出去,不会给我们机会。
于是我只能瞒着她:“不是说了么,陶可可很可能会回来,张进决定再努力一回。”
苏也噘起嘴:“都过这么多天了,那个学生妹明明就没回来嘛。而且,其实你说的这个理由,我那天就不大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