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幕,也就是张进昨日向我演示过的那一幕,如期而至,一模一样!
我亲眼看到雅林用包子引出赖盈莎,亲眼看到她把包子扔到泥地上踩烂,然后低着眼,冷冷地看着赖盈莎从泥地里挖起来吃!
我真希望我看到的不是雅林,真希望这是幻觉——可这一幕太真实,连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看得那么清楚,那一刻,雅林的眼神如寒冰一样,冷得让相距了十多米远的我都浑身一颤。
我脑中瞬间就冒出了张进用的那个词——毛骨悚然……
***
我早知道她不是一张白纸,她有很多面,很多秘密。我从来没有看透过她,但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我手中握着一个坚实的理由,我坚定不移地相信着,她是一个善良的人。
可现在,这个理由,正在腐朽……
赖盈莎吃完了包子,又开始疯疯癫癫起来。她还是跟昨天一样,一口一个“河铭”。
这时,雅林开口说话了,她的语调毫无起伏,但一字一句都带着一种不容挑战的气势。她的脸上又挂起了那种似笑非笑,慢悠悠地对着赖盈莎说:
“河铭是我的,不是你的。”
***
我心上被狠狠划出一道口子,疼……
***
赖盈莎吃完包子后,雅林转身离开。我茫然地望着她一步步远去的背影,直到那背景消失在远方。
她的身影还是那般孤寂和落寞,可在那身影后,我似乎能看见一道投影出来的长长的阴影,沿着河岸,随着层层起伏的野草,不断变幻着形状。那阴影是否就是我从未见过的,她的另一面呢?
那一面,我今天算是看到了吗?除了那一面,她还有许多的另一面吗?
为什么今天这个她,会同从前那么不一样?那个穷得一无所有也要收留舒心的雅林,那个用身体替我挡枪口的雅林,她们去哪儿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把她变成了这样?
我的坚信已然分崩离析,如果此刻张进再来问我,相不相信赖盈莎就是她害的,我真的,无言以对……
***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没有回家吃饭。雅林打电话来问我怎么还不回去,我说有饭局,在外头吃。她没有怀疑,只叫我早点回去。而我,一整天都坐在那河边的堤坝上发呆。
我不回去,是在逃避。我突然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了。我待她毫无保留,可从这一刻开始,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继续。我一回去,一定又能看到那张带着笑容温和的脸庞,又能听到她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可那副模样是哪个她?哪个才是真正的她?我彻底分不清了。
我该不该揭穿她?让她在我面前暴露得一干二净会是什么后果?离开我吗?
呵呵,就算我不揭穿她,她本来就是要离开我的啊……
那么,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当作什么都没看见呢?她会乐意把这戏演下去吗?
我的心变成了一团死灰,终于愿意承认,雅林的离开已是注定,而我,不过是她戏里的一角。
☆、第三十二章
林林不见了!
在我把林林带到工地上,和我一同生活了不到一个月的某天,我傍晚从施工地回去时,发现林林不在房间里。
她从来不敢一个人乱跑,而且我走时明明锁好了门,她就是想乱跑也是跑不出去的,怎么会从这房间消失?
很快,我发现房间的窗户并没有锁。这工地上几乎都是平房,这小单间也在一楼,窗子外面是一片荒芜的草地。
林林只能是从窗户翻出去了,可她那么小,就是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窗户的边缘,窗户边也没有放置桌子之类的东西,她根本不可能自己爬上去——一定是有人刻意带走了林林!
是谁?为了什么目的?
这工地上的人,我和谁都无冤无仇,要说谁不高兴我,只有那个嫉妒我住单间的孙成。
我立刻到他住的房间去找,可那房间锁着门,隔壁的工人告诉我他们到附近的小街市喝酒去了,要很晚才会回来。
去喝酒不至于带着小孩子吧?我怀疑着,决定先把工地上可能的地方搜一遍。
我询问了遇到的每一个工人,但没有一人看到过林林。我在整片住宿区的各个通道里边跑边喊“林林”,惊动了不少人,但都没人能提供有用的信息。我又跑到施工的地方、食堂和外面的草坪到处寻找,还是一无所获。
终于确定林林已经不在工地上了,那只能是被孙成带走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冷风又呼呼地刮起来,吹得地上的草沙沙作响。我朝着小街市的方向,在稀疏路灯照着的柏油路上,飞奔而去……
***
在河边看到那不堪入目的一幕,我的内心已然崩塌。
从那天起,我开始不自觉地留心雅林的一举一动,试图从点点滴滴中去推翻从前对她的认知,或者说,去从零开始重建对她的认知。
但重新认知雅林,却一度让我感到恐慌。
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地为我准备早晚饭,总是静静地站在玄关处,对我笑脸相迎,笑脸相送。她依然常常微笑,浅浅地勾起嘴角,但我却总觉得,她的笑容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她笑起来时,眼里曾有的那股暖意,再也看不到了。甚至一些不经意的瞬间,还能看出一道阴冷。
是我已经戴上有色眼镜,怎么看她都是灰色的了吗?还是她本就这样,只是从前的我,眼睛不够清亮?
同时,我们之间的话语越来越少,对坐着吃饭都常常一语不发。现在一和她说话,我就会在心里竖起一面墙,把她的声音先挡住,然后反复揣测,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这些防备让我倍感疲倦,渐渐想要回避她。
***
那天之后,我每天早上都会在那家小店等待,看着雅林在我出门之后外出。但我不想再跟上去了,不想再看一遍那场景。
但几天之后,我又跟踪了她一次。
那天,我发现她出门比平时晚了一些,而且她下楼时,脸上又化上了妆。更加白净的脸和朱红的嘴唇,格外刺眼。我意识到她今天会去做和之前不一样的事,便跟了上去。
雅林走到马路边打了一辆车,我也随后叫上一辆跟在后面。我一直跟着,最后跟到了她住的教师公寓。
我下车后,沿着她曾经带我走过的隐蔽小道绕到她住的那栋楼旁边,隐藏在一个角落里。那栋楼旁边的空地上,停着一辆车,那辆车我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李师傅每天开着去接廉河铭的车!
如我所料地,雅林很快出现在了那辆车面前。她一到,车门便打开了,李师傅走出来,绕到另一边把廉河铭迎了出来。
廉河铭笑盈盈地走到雅林跟前,雅林也自然地对他微笑着。我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廉河铭仰着头“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对留守在停车处的李师傅挥了挥手,和雅林并肩走进了楼道……
***
早猜到的事,亲眼看到,还是触目惊心。
赖盈莎果然是斗不过她的,她是最终的胜利者。并且,她就要回到她本来的生活中去了,那里,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原来,走到这一步是如此之快!
我蜷坐在那个被遗忘的角落里,像一蹲蜡像,一动不动。
雅林和廉河铭消失在楼道时,大约是上午十一点,他们进去没多久,便从楼道里走出来一个中年妇女,是我撞见过的那个做饭阿姨。那妇女同李师傅打了声招呼,独自离去了。
李师傅中途离开过一次,他到隔壁楼的小卖店买了些吃的当午饭,然后又回到车里。
大约下午两点多,廉河铭从楼道里走了出来,李师傅把他迎上车后便离去了。
而雅林,大约在廉河铭离开一小时后才姗姗出来。她出来时,整个人的装扮已同进楼时大不相同——身上的衣服换了,脸上的妆也卸了,头发也像刚洗过,湿漉漉地披在背上。她不紧不慢地走着,从楼道口一直走到马路边。风将她的湿发吹乱了几缕,她便一抬手,几分潇洒地将那几缕湿发撩到颈后。
那样子又一次让我感觉陌生,仿佛那些跟纯洁相关的模样全都不见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穿梭在两个男人之间,游刃有余的身影……
***
回去的路上,在打开家门前,我都在想,雅林什么时候会向我摊牌呢?廉河铭那边她已经搞定了,会不会,就是今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