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记员告诉我,张进出来后,在电梯前按了向上的按钮。这会场本就在最高层,登记员以为他弄错了好心提醒,他却说要到楼顶上去抽根烟。
我跟到楼顶,找到了靠坐在围栏边抽着烟的张进。
张进见是我,转过头去对我不理不睬。
我虽也生他的气,但毕竟动手的人是我,便放下架子主动跟他搭话:“听说你跑屋顶上,半天没回去,还以为你想不开呢?”
我这是调侃,张进才不是悲观主义者,信奉的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他还没消气,“哼”了一声,还是不搭理我。
于是我干脆坐到他旁边,伸出手跟他讨烟抽。他倒是给了我面子,递过来一根。
我又跟他讨火,他不情不愿地伸手过来帮我点,但正要点着时,手却忽地一歪,火苗子一下烧到了我拿着烟的手上。
“干什么?”我立刻缩回手,手背一阵热辣辣的疼。
张进却突然笑开了花,前仰后翻,眼角都挤出泪来。
我莫名其妙。
他笑了好一阵才缓和下来,指着我说:“瞧你那傻样儿……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
我拧着眉心:“没吃错药吧?”
“你才吃错药了呢!老子想给你制造点儿独处的机会,你怎么连这都不懂?一见到那妞儿,智商全没了!”
“……”我真懵了。难不成他是故意的,故意去招惹雅林,故意说那些话惹我发火,然后顺势离开,留下我去安抚受到惊吓的雅林?
真是演得一手好戏,我还真被他骗到了。
“你……没生气啊?”我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谁说老子不生气!你这浑球出手也忒重了点儿!”
“所以这是报复?”我伸出被烫得发红的手背给他看。
他又“哼”了一声,继续抽起烟来。
“多此一举。”我冷冷道。
“得了吧你。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个重色轻友的主儿!”
“是你说得太过分了!”
“呵,旁人说三道四要个什么紧?就你在那妞儿面前那熊样儿,一看就被拿得死死的。”
“……”我口吃了一下。
默然了片刻,我沉下声音对张进说,“其实,我对她早没那想法了。”
张进不信,蔑视地摇摇头。
“真的,大半年了,我从来没联系过她。我一直以为她跟宋琪在一起,谁知道……”我笑了一声,仰头看向天空,“我和她真没什么关系了,只是希望她过得好而已。”
这是我第一次向张进坦诚我对雅林的态度。
只可惜张进并不领情:“嘴硬吧你,就你对她说话那唯唯诺诺的样儿,分明是旧情未了。”
我没看他,后脑靠到了围栏上:“张进,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跟可可分开了,你会对她凶吗?”
伶牙俐齿的张进居然语塞了,呼呼地猛抽了几口烟,陷入了沉思。
仅是想象,他便已经可以感同身受了。
他抽完手里的烟,把烟头按在地上熄灭,语气肯定地丢出一句话来:
“我跟可可不会分开的。”
“我信。”我立刻回应。
张进笑了,重新递了一根烟给我:“可可跟那些女孩儿都不一样,她是真的特别单纯,一心一意喜欢我,跟定我,我说什么她都信。我呢,自然也不会辜负她,所以我们是不会分开的。”
这也是我第一次从张进口中听到这样的话,看来他是真找对人了。
“嗯,你很走运。”我肯定道。
“这不是走运。我跟你说,你还真得改改思路,别再当外貌协会了。”
我轻笑:“我不是外貌协会。”
“不是?呵,那你说,你看上了她哪儿?”
“……”我半响都没答话。
我为什么爱上了雅林,因为曾把她看作水晶?可现在,这颗水晶已经不透亮了。
“我不是说罗雅林不是好女孩儿,只是啊,这长得太好看的女孩儿,诱惑太多了。”张进道,“你看啊,她原来只是个小打工妹儿的时候,像你这样的就是不错的选择了。后来她有机会傍上前途大好的有志青年,立马就抛弃了你。等她见识过真正的大老板,就又看不上给大老板打工的小年轻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人都是这样的,就不能开了眼界,见过了好的,这不好的,次好的,就再也入不了眼了。这好看的女孩儿啊,就是能有机会开眼界,就算你管住了她,你也管不住别人的眼睛啊!”
我默默听着,没应声。
“所以还是可可那样的单纯小姑娘最好,不用长什么见识,只要在她的世界里,我永远是那个最好的就行。”张进洋洋得意,十分自满于自己的理论。
我瞟了他一眼:“你还能控制得了别人长不长见识?
“能啊,只要我保护好她。”
“怎么叫保护好?”
“当然就是全心全意对她好啰!这女孩儿啊,就喜欢依赖对她好的人,你要对她好得不得了,她就会对其他人的献殷勤视而不见。”
“所以这是你对可可好的原因?”
“那是!我张进是谁啊,做事当然都是有目标的!”
我是看出来了,张进也是一张硬嘴,比我好不了多少。我才不信他对陶可可百般讨好是为了拴住她。我对雅林不好吗?对她好就能拴住她吗?显然不是。
人不是机器,强迫自己去对另一个人好,不可能坚持长久。能做到的,都是因为已经深陷其中,身不由已了。而更离不开的,也只会是付出的一方,因为只有付诸了心血,才会刻骨铭心。
陷进去再拔出来的痛,我已经体验过,但愿张进不会重蹈覆辙。
☆、第二十四章(1)
我更看不清雅林了。
她成了廉河铭的“义女”,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释。但这解释,如一张千疮百孔的面纱,将她遮掩,又把她暴露。
我该远离的,像半年前一样,远离她,但我心中却找不到安宁。
廉河铭啊……这个人是廉河铭啊……
一个劣迹斑斑的人,如何能信?
我做不出和半年前一样的决定,也许当初本就是错的。
这一次,我决定冒进:我要去窥探她的生活,我要去证实,为求一个心安。
***
连续几天,我早早结束掉手上的工作,到河铭中学偷偷观察她。我发现,她再也没有从后门那条巷子离开过,每次走的都是正门。但我却再没看到廉河铭来接她,甚至是李师傅,都没再来过。她每次走出学校大门,都是自行打车离去。我又留心了公司的车库,李师傅依然每天都来接廉河铭,但离开后却都不再去河铭中学。
为什么公开之后,做法就不一样了呢?
更奇怪的是,雅林每次打车离去后,都没有直接回家。我跟了几次,发现她都去了一个偏僻荒凉的近郊小公园。
那公园不大,只有一小片树林和一小片草地,树林里有一条林荫小道通向别的出口,草地周围有些一米多高的栅栏,上面爬满了藤条,而草地中间摆着一张条椅,旁边立着一盏昏黄的灯。这公园看起来不像有人定期打理的,草地上满是杂草,栅栏上的藤条也满是灰尘。周围人烟稀少,连路过的行人都屈指可数。
雅林来这公园时,通常还是黄昏时分,她总坐在那张条椅上,借着暗淡的灯光翻书看。她总会看上两个多小时,等天完全黑了才离开。
这公园里没有其他人,只出没着一只流浪猫,每次雅林一来,它就会兴奋地蹿出来讨吃的。这时,雅林会把书放到一边,陪它玩,还同它讲话。
一向沉默寡言,在办公室里也几乎不和人交谈,却对一只猫毫不吝啬微笑和话语。并且,每每这时,她的脸上还会流露出同她年龄相称的天真烂漫——那是我从未见过的。
我总是躲在一旁的栅栏外静静地看。我的眼前仿佛展开了一幅画,一张条椅,一盏灯,一个孤单的身影,和一只上串下跳的猫咪。
那场景叫人失神,但我心里抹不去担忧。雅林为何总一个人来这里?大晚上的,四周又无人,她不害怕吗?
而且,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孤僻,如此远离人群了呢?
***
我跟着雅林来到这小公园好几次后,终于被她发现了。
那天已经很晚,天空中已是繁星点点,雅林也呆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我一声不响地坐在栅栏丛里,等着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