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昏黄灯光投射下的假阳台,站在浸湿了雨水的栏杆边,我怀着忐忑又无奈的心情,向雅林坦白了寻找苏也的整个过程。
当然,我还是遵守着同宋琪的约定,略去了他在这件事中的角色,转而说明是因为碰巧被一个工人发现,苏也才得救的。同时,我也略去了苏也对我讲述的在仓库里被百般虐待的细节,尽量把故事讲得简略。
我站在栏杆边,面朝着外面雾蒙蒙的雨夜,而雅林不知何时,悄然走到了我身边。
这个故事对刚刚听到的她来说太过意外,直到我讲完,她都怔怔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看她脸色有些苍白,揽住她的腰,柔声说:“没关系,苏也命大,逃过了一劫。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雅林好半天都不回答,两眼无神地呆站着。
“不舒服吗?”我轻声问。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我,眉头紧锁:“是苏也跟你说,我爸要杀她的?”
“嗯,都是她告诉我的。”
“怎么会呢,我爸答应过我不为难她的。”
雅林一时接受不了,她一直相信着廉河铭会遵守承诺,现在却发现他当面一套背地一套。
我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别担心,只要不让他知道苏也还活着,就不会再有事了。”
她却皱着眉摇头:“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海冰,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吗?我爸有什么必要,非要苏也死呢?”
雅林质疑的眼神让我恍然间意识到,原来她有如此反应,并不是在震惊,而是在对整件事存疑!
这却让我有些糊涂了:“你爸那个脾气,苏也把你害那么惨,他还不是一个念头就会……”
“不会的!”她肯定道,“他清清楚楚答应过我的,你当时不是也在吗?你也听到了的呀!”
“他是答应了你没错,可那时候你的状况那么危险,他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只是随口答应而已,未必会照做。”
“不可能的!他答应我的事就一定会履行!他答应我不再追究下药凶手,就真的再也没去查了。他连那件事都可以放下,我也已经抢救过来了,完全没有必要再背着我去做这些事呀!”
雅林对廉河铭的坚信让我十分惊讶,这是在向她讲述之前,完全没有想到过的。
我尽量把声音放得温和,不让她感到我们正处于对立的姿态:“雅林,说实在的,其实我们根本就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有继续查下药的事了。如果他在暗中查探,瞒着你,你也没法知道。这一次他同样可以背着你做,这根本不能做为推断他不会这样做的理由。你不是说过吗,他的脾气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没有长期的纠正,改不过来。总不可能你们一相认,他就脱胎换骨了吧。”
“可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雅林还是反驳,“他是脾气暴躁,我知道,有谁欺负我,就非要报复回去,我知道!可你是见过他怎么出手的,他哪一回不是一生气就直接动手?报复赖盈莎,报复你,他都是气一上来就下手了,不会忍耐的。他不会做这样的计划,不会花上几个月来等待时机,他要是起了杀心,抓到苏也的当天就动手了!他就是没起杀心,才会关着她的!”
“那后来的事怎么解释呢?你说的这些当然也有道理,但这只是出于你对他的信任做出的推测而已。现在的情况是,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雅林,我说的这些不是推测,是事实,不用再去怀疑它的真实性。”
“事实?”她侧过身去,背靠在栏杆上,“你怎么证明这是事实?”
冰凉的雨水顺着栏杆再一次沾湿了她的背,而她的话语传到我耳朵里,也带上了同样的冰凉。
雅林竟然如此坚定地站在了廉河铭那边,认为我讲的事是子虚乌有!
忽然不知道这对话该怎么进行下去了……
许久,我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雅林,你不相信我说的?”
她半回头,耳鬓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你说的,不都是从苏也那里听来的吗?”
“那你是不相信她?你怀疑苏也在骗我,在栽赃你爸?”
“我不知道,可我就是不相信我爸会那样做,我不相信这就是真相。”
我停了一会儿,尝试着站在雅林的角度去思考。我的讲述中省略了宋琪,所以在她看来,这些都只是苏也的一面之词。而她其实从未对苏也深信不疑过,甚至可能根本就认为苏也是有杀心的,所以她不信。
我不语了,不能为了让她信,就把宋琪搬出来。
“海冰,我知道你们有仇怨,你恨他。”雅林又说,“他也确实很过分,把你关起来,你心里有气。其实我也很气他,但我觉得,我们应该站在一个公正的立场上来评判。他性子是很暴躁,但是他心没有那么坏。”
雅林的语气很诚恳,但言下之意,是我对廉河铭有成见,没有给予足够的公正。我看着她直言道:“是,我和他之间是有仇恨,我很难公正。但他是你的父亲,你也一样很难公正。”
她睁大了眼睛:“你觉得……我在包庇他?”
☆、第五十六章(2)
我没答,默认了。
她就半张着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里闪出几点泪光。
这种对立的姿态让我极为难受,不想再持续下去,索性拉起她的手,叹了口气:“嗨,我们别再说这个了。屋子通风差不多了,我们进去吧。”
雅林却倔强地甩开了我的手,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我怔了一下,这回,她似乎真要和我较真。
“我不会包庇他。”她脸有些微红,“他害了张进,我早说过,如果张进一定要他进监狱,我会劝他去自首的。”
看她情绪不太对,我下意识安慰:“雅林,我没有责怪你,他是你父亲,你向着他,哪怕包庇他,都很正常……”
“我没有包庇他!”她立刻反驳。
“好,我换个词,相信,你相信他。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人之常情,我理解。只是……只是有些事情,已经是事实了,就算你相信,也不会改变。”
“说来说去,你就是认定他做了那些事。”雅林眼圈红了,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我实在不想再和她争执下去,我们刚刚重逢,却莫名其妙地因为廉河铭吵了起来。
“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了好吗?”我急于想要结束这场争论。
但雅林不肯作罢:“对,我们是父女,你都说了两遍了!那我一定比你更了解他不是吗?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什么会做,什么不会。我比你更有发言权不是吗?”
“雅林你想想,他连你都能软禁,你都病了他都不心软,怎么可能对别人手下留情?”
“他只是很自负,软禁我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对我才是好的。”
“只是自负吗?雅林,你真的了解你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吗?”
“当然。”
“那我问你,你觉得他会不会骗你?”
“不会,他答应我的就会做到。”
“那会不会有事瞒着你呢?”
“他能有什么事瞒我?”
“你认为他对你毫无隐瞒,百分之百相信你吗?”
“不是这样吗?”
“雅林,他连你母亲都怀疑过,又怎么可能百分之百相信你呢?”
“……!”雅林惊诧,“他怀疑我母亲什么?”
“你都不知道,当初你告诉他你是他女儿,他根本就不信,偷偷去医院做了亲子鉴定。他没告诉你吧,他看到结果以后才相信你的!”
雅林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手紧紧地抓住栏杆。雨水顺着她的手背,滑落进衣袖,但她似乎都没感觉到冰凉。
“怎么可能!”两行泪从她脸颊上滑过,“我告诉过他我的出生年月,他怎么可能怀疑呢?”
“所以我说他连你母亲都是不信的。你虽然有照片,可生日是可以编造的,他当然会防一手,万一你是假冒的呢?”
“你怎么知道的?”
“医院里还有记录,不信你可以去问萧姐。一直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会伤心,现在告诉你,也不是为了挑拨你们,只是想让你明白,廉河铭是会怀疑你,会隐瞒你的。他不是一个你那么容易看透的人,他做的事你有可能根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