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廉校长进到商场地下的仓库,有个大约三十岁的搬运工正在搬东西。他看见我们来了,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廉校长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把昨天对我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再对她说一遍。”
那人点点头,开始了讲述:“我叫余晨,以前在长慧上过班,跟着杜经理干。我在长慧的圈子里不算年轻,但因为人老实,好欺负,他们都不管我叫哥,就叫小晨。廉老板办大寿的那天晚上,我们也收到了请帖,大家一块儿去了。廉老板来敬酒时,我们轮着去敬,每个人都敬了一杯。但有个人在底下坐了很久,最后才磨磨蹭蹭地去敬。那个人叫冷海冰,我们都叫他海哥。我当时敬完酒都回到座位上了,发现他还没去排队,就好奇多观察了两眼。只见他端着一杯酒放在桌子底下,好像在琢磨什么。我更是觉得奇怪,就偷偷盯着他看,发现他正在往酒里放一种白色粉末,而且放完后,就把那杯酒端去敬廉老板了。我从来都是不敢惹事的,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敢声张。海哥平时对我挺好的,我没必要暴露他,反正他也没注意到我,就干脆当做没看见得了。没想到廉老板一直揪着这茬儿,这一年多都在寻我来着。我现在也不跟着杜经理干了,廉老板也答应了不会暴露我,也就有一说一了。”
那人提到你的名字时,我全身都在冒冷汗。廉校长为什么突然要置你于死地,我总算是听到答案了,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下药害了我们的人,是你啊!
他刚说完我就反问:“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说的是实话?”
“这……”那人迟疑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廉校长,“都过去一年多了,现在哪儿找证据去呀?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说出来而已。”
“那我问你,为什么就你看见了?你坐在哪儿,他坐在哪儿?”
“那天我正好坐在他右边,所以看见了。”
“那他左边还有人吧,那人怎么没看见?”
“这……太久了,我也不记得他左边坐了谁。”他摸了摸脑袋,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哦,是这样,他有个好哥们儿,那哥们儿叫张进,我们叫他进哥,他们每次都坐一起的,他左边坐的肯定就是进哥。”
“那他为什么要对廉老板下药?”
“这我就不清楚了,会不会,是杜经理的意思?”
“你既然知道这些,又与你无关,那你为什么在那之后就失踪了?”
“嗨,我不是失踪了,我是回老家了。我早就不想跟着杜经理干了,你不知道,他们干的好多都不是正经事儿!我胆子小,岁数也不小了,老家的媳妇儿也要生娃了,就干脆走人了。”
“可我们去你老家明明没找着你呀!”
“这个,我昨天已经跟廉老板解释过了,我是上门女婿,回的不是自己家,是媳妇儿家,隔壁村儿,十几里远呢!”
“那你怎么又突然在这时候回来了?”
“当然是回来挣钱呀。前些日子我儿子得了一场病,钱都花光了,就托以前的哥们儿帮我在这儿找了个活儿干。我也没想到,刚回来就被廉老板知道了。我现在又不靠杜经理赏饭吃,廉老板又得罪不起,就只好实话实说了。”
我问完了所有能想到的疑点,但那个小晨前前后后说得完全没有漏洞。估计廉校长早就盘问过这些了,所以才会那么确信凶手就是你,才会恨得要亲手杀你!
我问完了话,廉校长就放他走了。但即便小晨说得头头是道,我也还是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是什么样的人,什么事你会做,什么不会,我心里有数,我是绝对不会信的!
☆、第四十四章(4)
我责怪廉校长:“根本就没有证据,光凭他一张嘴,你怎么就能轻易相信呢?你都不去盘问海冰,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你就不怕这是栽赃吗?”
“你傻呀,他自己怎么可能承认呢!我查过了,这个小晨,以前在他们那个圈子里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又老实又胆小怕事,总遭人欺负。冷海冰虽然和他关系一般,但从来没招惹过他,还帮过他两回,他没有一丁点儿栽赃冷海冰的动机呀!我也觉得很难以想象,我们从来没怀疑到冷海冰头上过。但现在回想起来,小晨说的没错,我记得很清楚,那包间里最后一个来敬酒的,的确就是冷海冰!”
“可海冰也没有要害你的动机呀!”
“跟那姓杜的邀功就是最好的动机!他们想跟河铭公司作对,姓杜的会买这账的!你知道吗,就在那之后不久,短短两个月,冷海冰就从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小喽啰,攀升成了生意场上炙手可热的人物,连小宋都听说了他的名号。他可是跟着那姓杜的好几年了都没混出名堂的人啊,突然就这么风生水起,这还不明显吗?”
我哑口无言了,虽然我自己不信,可我没办法让他也相信你。
怎么会飞来横祸发生这样的事,我全乱了!而且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廉校长已经认定是你干的了,他还没能报仇,他还不会罢休!
“你是不是还要去找他报复?”我问得心惊胆战。
他望着我,表情凝重,迟迟不回答。
果然,他不会死心。其他的事我也许还能劝一劝,唯独这件事,这件事叫他怎么忍得了?我能有什么办法证明你的清白呢?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放过你呢?就算他能放过你,你又能放过他吗?张进已经被害得那么惨了,你也已经恨上我了,我还能去找你跟你说这件事吗?你还会相信我吗?
天呐,我该怎么办?我快窒息了!
***
我跟着廉校长走出那个百货商场,他去把车开出来,我在门口等他。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他挪车,脑子里浮想出他开着车朝你撞去的画面,我仿佛看到了你粉身碎骨的惨象,还有你向我投来的幽怨的目光……
一瞬间,阳光变得好刺眼,晃得我睁不开眼睛。然后我眼前忽然变得一片漆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甚至都没感觉到一点点难受,全身就一下子没了知觉,突然间地,毫无征兆地,晕倒在了地上……
我再醒来时,就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萧姐说,我昏睡了一整天,把廉校长吓坏了。我从来没这样忽然晕倒过,回想起来都挺吓人的。
当时我全身都没有力气,想动也动不了,但我的脑子好乱好乱,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对我说:罗雅林,你不能让这件事就这么发展下去,你必须做点儿什么,不能让悲剧再发生了!
我攥紧拳头,告诉自己要再坚强一些。于是我让萧姐把廉校长叫到病房里来,单独和他说话。
廉校长在病房外守了我一天,见我终于醒了,焦急地问:“雅林,你好些了吗?”
他每每看我的眼神,总是能透露出几分慈爱,总会让我好奇他当年面对母亲时,是什么样的神情。但他又不折不扣是个冷酷的人,冷酷到杀人不眨眼。他这个人,真让我又疑惑,又畏惧。
我静静地看了他许久,才迟迟开口:
“爸,我好多了。”
他愣住了,像一块木头,全身都不能动了,只剩嘴唇在打颤。
过了好久,他才颤颤地问:“你叫我……叫我什么?”
我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胳膊,央求他:“爸,我认你,我从来都认你的。不要再追究那件事了好吗?管他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都过去了,我不想再记得了,我们过好以后的日子不好吗?”
他握住我抓着他的手,眼眶一红,眼泪就一滴一滴地滴到我手上。他抽泣着说:“女儿啊,你终于肯叫我一声了……”
“那你答应我了吗?我都认你了,你就不要再纠缠那件事了,好不好?”
他的手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哭泣,却始终给不出个回答。他很挣扎,放不下仇恨,又怕我为难。
“爸,我求你了!你要他的命,就是在逼死我啊!”我也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他见我哭了,急忙给我擦眼泪:“雅林你别哭啊,一会儿会难受的。”
“你答应我!”我继续央求。
“好……好……爸答应你,答应你就是。”
***
我在医院呆了好几天,我知道你也在,在照顾张进,萧姐说她还在食堂遇见过你,她差一点儿没忍住,差一点儿就把我也在医院的事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