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蕖梳着头的手顿了下,剔出话里的重点,“为什么是媳妇?”
张婆子笑呵呵道:“方圆百里都知道,吴家小郎不爱室女,只好人妇。前一任的县丞新婚上任,传他妻子美貌,吴小郎直接上门抢走,还把县丞打了个半死,县丞一时想不过,投河自尽了,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可惜可惜,县丞要是知道他那妻子也是攀龙附凤之人,何至于去死。”
红蕖气闷地扁扁嘴,“我不信没人收拾他。”
张婆子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能不惹就不惹,谁还敢给他好果子吃。”
发髻挽好,未饰簪钗,韫和扶着鬓角打量,也还满意。张婆子在旁说着话不觉看迷了眼,她来时乌发蓬乱,倒忽略了容貌,重新梳洗后,鬋鬓滑泽,清铅素靥,不施粉黛都比吴家美眷还美三分。
啧啧暗叹县令艳福不浅,又担忧她会被吴家看中捉去,“吴家常在这边行走,夫人容色太盛,还是不要抛头露面为是。”
韫和不爱听这种混账话,顿时冷道:“男人色.欲熏心,都赖到我们女人头上,是什么道理。即便他姓吴的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怕他。”
张婆子噎住,说不出话来。
其实她也是好意的,韫和软了声又道:“吴家作恶多端,一味忍让他反倒长他的气焰。阿媪不必担心,他要是胆敢犯到我头上,定然叫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红蕖也面露得色,“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软骨头,至少我们令君就不怕他。”
张婆子嗤嗤发笑,大概觉得她们年轻气盛,没必要和她们争执,端起洗脸水出去了。
再进来,是用早膳的时候,赵君湲从前头回来,张婆子多舌讲了这事,还劝他多加提防。
赵君湲只是笑了笑,并无多余的话。
韫和在门后全听到耳朵里,抱怨这婆子长舌多事。
赵君湲进屋后,她睇了眼,若无其事地坐回去,捏着勺子把碗里凉透的粥拨来拨去,颇有些心不在焉。
赵君湲按住她手腕,韫和懒得挣开,索性让他握着,淡淡开口道:“这边瘟疫,我身子弱,还是回去。”
赵君湲点头,“正要和你说。”
手里的皓腕滑如凝脂,他不免心猿意马,没接着往下说,深潭似的黑眸定定望着她,睫毛低垂,朱唇微抿,茄皮紫的缯帛单衣下,脖颈衬得更白,有如白盏细瓷,惹人怜爱,无怪乎张婆子会有那般顾虑。
可也如她所言,若因为美貌怕被惦记,就要藏藏躲跺,委屈的不只是自己,更是纵容吴家人继续作恶。遑论,他不愿将她养成笼子里供人赏玩的金丝雀。
喉咙里有些干燥,他默了默,就着她的勺子挖了两勺粥吞下去,好在是最热的季节,凉粥解暑,韫和没阻止,耳尖却泛上热气,一点点蔓延到面颊,透出薄薄的淡粉。
他移开视线道:“你说的并没错,吴家宵小,不足以放在心上,何须惧他。”
以退为进这招棋,难也就难在如何全身而退的那一步,他既然活着离开渤京,立足于临阜,那便有了一半的把握,应对所有的考验。
韫和不知道他有这种想法,放话时气势很足,的确没在怕,但底气却没半分,乍听他亲口一说,略感惊讶,竟没了言语。
半晌回过神,吞吐道:“他们盘踞北地多年,家大势大,可不是好惹的……”
他捏她的指腹,好笑地反问了一句,“那你是好惹的吗?”
昨夜里就瞧见了,什么金玉都没有,唯把那凤首簪贴身带着。她要谁死,一句话的事。不然她敢如此大放厥词?
韫和颈畔微红,探她的底细探得也太直接了当,就差问祖父留了多少人为她所用。
她故作轻松地瞥了瞥他,“对付人,我的确有我的招,那你敢说,你就没点别的心思?”
毕竟为红颜冲冠一怒,对他这种追逐权势野心勃勃的男人而言实在太奢侈了,她不会心存幻想。
当她是真心问的,赵君湲也很坦诚,“吴家不除,临阜不安,现下国中生乱,无暇顾及,我正好除他以取北地。”
看吧看吧,男人就是四条腿的癞蛤蟆,别指望他能说好听的哄女人。韫和没好气道:“你呀,还是自己和自己过吧。”
扶腰起身,从红蕖手里接过帕子,仔细擦了手。
赵君湲没明白,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他在后面跟着,笑着向她赔罪,“是我的错,你只管打骂,只是别生闷气。”
韫和没心情理会,在矮榻上坐了,捧过红蕖缝的小孩衣裳,面上才露出笑容。
赵君湲赞了红蕖两句,实在找不着话,就沉默坐着,见他还没要走的意思,韫和侧过脸来,“不是有急事,怎么还不走?”
“我让他们过去了,不急。”
话才落下,红蕖在门前禀告,刘池来了。
担心是边境上的事,赵君湲即刻起身出去,不大一会儿就神色匆忙地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看他模样,事情还不小。
赵君湲大步上前,握了握她的肩膀,力道略重,“你怎么想的,尽管放手去做,有我给你撑腰。”
看他翻出一件大氅,韫和锁眉道:“要去哪儿?”
匆忙收拾也没忘回她的话,“绲戎南下了,去关隘上,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月。”
不是操心瘟疫,就是操心北狄随时南下劫掠,他这步棋虽是退路,也是一步难走的棋。韫和绞着双手,心头着急不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支吾了片刻,憋出一句:“要小心。”
赵君湲回身来抱她,“你照顾好自己,小心行事。等我回来。”
韫和点头,“我给你写信。”又补充一句,“渤京的动静。”
赵君湲轻轻嗯道,眼眸略黯了黯,怕自己再停留下去会心生留恋,抱了一瞬便果断松开,朝门外走去。
韫和倚门望了片刻,吩咐韩灵启程,刘池奉命将她护送到家,才往关隘去。
傍晚时分,韫和收到渤京仲璜的来信,信有一式二份,赵君湲手里一份,她这一份,是为了让她心中有数。
仲璜告知,太子未立,部分朝臣已倒向废太子梁羡,如今朝廷人心涣散,诸侯频频异动,不是好征兆。
梁帝病急之后,却没有要立太子的意思,只因为新宠的道士称,他的病是因岐王生辰的缘故,暂不可立为太子,且要出宫回避数月才能病愈。岐王奉诏出宫,回避在府邸中不久,梁帝果然好转,对道士深信不疑。岐王地位摇摆,右昭仪心如悬旌,唯恐生了变故,私下频繁召见曹国公,密谋发动宫变。
信末解释,道士是她安插指使,未曾想会逼得右昭仪铤而走险,既然如此,不如将计就计,让双方来个鱼死网破。
仲璜意图离间梁帝和右昭仪,让二人刀戈相向,至于最后的得利之人,还不明朗。至少不会是赵君湲,他远在北地,鞭长莫及,只能后期徐徐图之。
韫和想到这里,久久不能平静,即刻修书一封,叫人送去边境。
关隘上才下过暴雨,绲戎为雨所阻,又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创,不敢再恋战,在天黑前退避到了百里开外。
赵君湲从城墙下来,甲胄还滴着雨水,便与守城将军秘密商议退敌策略,回到卧寝已经是下半夜。
刘池将渤京书信递上,他看完即焚,神智清醒地睡了一觉,翌日天还未亮,甲笙又带了韫和的手书来,只有寥寥数字。
妾除吴家,君取北地指日可待。
第87章
他取北地是为蓄养兵马, 然而除了地, 还要人和钱。
征兵只能从百姓中去征,那就要先解决他们的温饱, 但在寸草不生的北地,无疑是难如登天, 更不必说,临阜常年被狄戎侵扰掠夺, 又被苛政徭役压迫。要解决这个疑难问题,归根结底是驱逐外敌,给他们安身立命之所, 减免赋税,鼓励耕织, 解决男人的顾盼之忧。
这也是他执意修筑关隘城墙的缘故,毕竟直面阻击不是长久之计,就眼前情形,转攻为守才是上上策。
赵君湲有明确的方向, 没想到韫和看得也如此通透,还自告奋勇要为他分忧排难。
他欣喜的同时, 更多的是对她身体的担忧。只恨敌我双方正胶着,守城将士又无主张和胆气, 不能脱身赶回去。
思来想去, 回信一封, 让甲笙一并带回, 命他看顾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