击柝声忽远忽近,她似踩在云端那般,虚幻得不真实。伸手按在腹上,那里又冷又痛,眼角不禁沁出泪水。
正昏头昏脑,迷茫得不知所措,凌乱的马蹄从后面沓来,似乎堵住了他们的去路,马车已然停下不前。
韫和掀了车帷一角,兄长的声音清晰入耳,她面上一喜,撑起身体跳下马车。
哽咽着唤了声,“哥哥。”
还未及站稳,便扑入宁戈怀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滚。
史宁戈眼中血丝遍布,收臂抱住,口中发急,“你去了哪里,兄长找你不见,险急死了。告诉兄长有没有受伤?伤到哪了?”
渤海翁主来报信,他才回到府中,听闻韫和落水被人带走,即刻驾马赶到湖边。大火已熄,船化为灰烬,岸上仅剩一户死了女眷的官宦人家,再没别的。他沿岸搜寻,一无所获,只得传信仲璜,求些人手,寻到一些蛛丝马迹。
韫和哽咽难言,伏在他胸前,不停地摇头。
今夜她受了惊怕,必定惶恐不安,史宁戈不再追问,和孟石琤的近卫道了谢,唤甲笙驶来马车,解了自己的风氅披在妹妹肩头。
兄妹一道上了马车,进了里闾,守卒阖门,重锁在幽长潮湿的巷道落下沉响。
那一声响将藏身暗处的孟石琤惊醒过来,车过无痕,人已无踪,唯风还在盘旋呜咽。
他怔然良久,自嘲地一笑,“孟石琤,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拨转马头,借着微光驰入来时的路。
而在他伫立过的地方,一张精心画就的鬼面显露出来,浓浓夜色,狰狞不减。
韫和心里装着事,心不在焉,宁戈问她,也不知怎么提及,借口太累了,一回闺房也不梳洗,直接蜷进床铺睡下。
宁戈问不出什么,随她去了,左右人是平安的,赵君湲那里传个信便是。
等宁戈离开,人都彻底熟睡,韫和睁开眼,越想,心中越气恼。
此刻头脑清醒了,才觉里头漏洞百出。都怪自己大意,怪自己被情.爱冲昏头脑,遭了小人的道。
她被人陷害,却不知那个人是谁。而要知幕后之人,势必要从王大夫身上着手。
因此一早起来,便着人去请王大夫,史宁戈听她传医,以为身上不好,心急火燎地来问。
韫和糊弄道:“王大夫开的药吃着甚好,想再求几副调养身体。”
其实药剩的不少,永晋亲手熬的,心里有数,却不好当面拆穿,只等宁戈走了才问缘故。
韫和并不直言,只把那药拆开,一味一味地看,凉意一下从脚底窜到了头皮。
多是凉血止血的药,亏得自己祖父医治多年,她略知皮毛,竟不察,这显而易见的凉血药方。
那个人,究竟有一颗多毒的心?
韫和跌坐在地,尚未来及消化这个,去的人便慌慌张张地进来,告知妙手堂已人去楼空了。
韫和怔了一瞬,一把扫去药渣,想哭哭不出来,声音全被哽在喉咙,仰首倒下,痛苦□□。
红蕖用力掐住她的人中,她双脚蹬地,挣了一口气上来,嗡地哭了出来。
从昨夜回来她便神情恍惚,刻意回避,史宁戈看出她的反常,却又不能强行逼她开口,这会子隐约猜到一二,进来便把人按在胸膛上。
“没了便没了,没有关系。犀娘,没有关系的。”他拍着妹妹震颤的脊背,口中也跟着颤栗。
“哥哥……”韫和掐住他的肩,手指陷到深处,史宁戈却不觉疼痛。
“不是没了。”韫和闭上眼,每一个字都在剜自己的心,“我根本就没有身孕。哥哥,我被骗了。王大夫把我骗了。”
史宁戈震住,猛地一惊,起身就朝外去,韫和知道他要去做什么,惶然扑到脚下,用力抱住他腰,“哥哥,人已经逃了,你去又有什么用。”
宁戈咬牙道:“即便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亲手宰了他。你放手。”
韫和咬唇摇头,泪水涟涟,“哥哥,你不能因我毁了这条退路。”
车骑将军已经回京,眼看启程之□□近……回家的这条路,他走了太久,眼看就能和母亲相认。
一边是翘首的母亲,病重的祖父,一边是委屈满腹的妹妹,宁戈气急,“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
韫和深深闭目,“算了,算了。”
史宁戈按住额头,眼眶湿润,抚着妹妹的发顶,半晌才憋出一句,“不要隐瞒,和他说了罢。”
韫和闭目挤下一行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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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琤啊~在成为犀娘金手指的路上。
第68章
“我会说的, 会说的。”
松开手, 喃喃自语般地重复着, 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安心。
她撑着膝盖起身,腿脚已然酸麻,宁戈搀了起来,将她扶坐在临窗的矮榻上,心中万般酸楚,“哥哥替你去说。”
“不……”韫和抓住他手臂,含泪摇头,“让我去说。”
天光清朗,透窗而入,斜在她削瘦的肩头,愈发显得单薄和脆弱。她原先多恣意快活,愣是摧残成一个郁郁寡欢的妇人。
腮边珠泪滚落, 宁戈替妹妹拭了干净,见她眼眶红肿不堪,也知她内心的挣扎。
可有的话, 作为兄长, 他不得不讲,“我与他同窗多年, 深知他最恨欺瞒威胁。他心肠冷硬,对谁都狠, 你瞒不得他。”
“我知道。”韫和微微颔首, 别过头去。
他有多狠多绝情, 她早已见识。若是对他毫无真情实意也就罢了,不过休书一封,各自安好。如今付出身心,她又怎能再承受当初的诛心之举。
不忍再听下去,憋出一个笑容,“哥哥归于车骑将军麾下,为剿匪之事准备,本已繁忙,不要因我误了军务,授人以柄。”
史宁戈微微笑了,注视良久,想等她情绪稍稳再离开,“兄长有分寸,他们拿捏不了什么。”
摸了摸她蓬乱的头发,心中滋味,一言难尽。
韫和笑容浅淡,故作轻松,“我又不是美人灯,哪能吹一吹就坏了。”
宁戈还是无动于衷,她只好起身往外推了推,“不要挂念我。”
直推到门廊下,目送他一步一回头地走远,才卸了肩膀力气,缓缓走回卧寝。
宁戈一路出来双目发红,步伐越走越快,胸口积攒的怒火已经忍到极致,亟待发泄。
气极之下,抡起拳头,狠狠砸了一拳廊柱,“是我害了犀娘。”是他亲信于人,引狼入室。
悔恨交加,万分自责,咬牙暗想了片刻,到底不能轻易算了。
拿定了主意,唤童仆备马,大步走回卧室,从壁前兰锜抽出佩剑,也不理会史良追在身后如何问询,大步出了庭庑,飞身上马,眨眼间便消失在巷道尽头。
韫和着实打不起精神,枯坐了半日,红蕖来唤时,方知天色已晚。
同兄长共进了晚膳,回房睡下,又是一夜辗转反侧。
翌日宁戈上直,来瞧过两眼才走,韫和闷闷不乐,无心梳妆。
红蕖仍是将发梳透了绾上,簪戴钗环,道:“娘子这样反叫人起疑。”
“是啊,我也厌透了自己。”韫和听进去了两分,眼睫颤动,笑了一下,“怕极了。”
“娘子说什么?”
她摇头,翻了翻减妆,握住一枚莲纹金簪。
红蕖歪头瞅着,“这簪子精巧。”就是没见到过。
正要问,奴婢在帘子外传话,“赵府的嬷嬷来了,说是听国公吩咐过来伺候娘子。”
红蕖眼睛一翻,哼道:“不会是假借国公之意,来恶心娘子的吧。”
韫和腹中绞痛难耐,哪有心思应付,但人来了,总不好轰出去,“随意安置了吧。”
不到一刻,婢女去而复返,表情为难道:“嬷嬷一定要来给娘子磕头。”
韫和不觉好笑,“非得给我磕头,安的什么心。去看看。”
红蕖扶掖着起了身,打起珠帘,韫和振作起精神,盈盈而出,步至茵席上坐定。
往前打量,一个穿着中规中矩的妇人跪在地上,见她来了,伏地磕了个头,口称陈氏。循规蹈矩,并无仗势姿态。
韫和心中雪亮无比,知道她是老夫人身边遣的人,等她跪够了才松口让她起来。
缓声道:“我这史府虽比不得从前光景,上下也有十几口人,服侍我绰绰有余,何须劳动老夫人添置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