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和捂着额头,“兄长还是那个兄长,一点没变,就爱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门口一声笑语。
韫和闻声望去,赵君湲解了斗篷给红蕖,负手进来,睨着发窘的她,“过来和我说说。”
韫和鼻子里哼道:“我不要,你们两个一丘之貉。”
她背过身去整理叠好书信,赵君湲哑然失笑,和史宁戈对视一眼,慢慢敛去笑意。史宁戈瞧着好笑,“前朝解韨,也没你操心的,还劳身焦思什么。”
两人走到席间坐下,赵君湲挑着一边的眉,“失了势的臣子,总得有个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奴婢奉上茶水,韫和端着过来,乜他道:“过年过节的,只管行乐,谁也不准说丧气的话。你们说一句半句的,我整夜都睡不好。”
史宁戈递茶赔罪,“阿兄让妹妹担忧了,该罚该罚。”
赵君湲弯着唇,手指在她的玉组勾了一下,“男人谈正事,你不许捣乱。”
“你们说话吧。”韫和耳朵红着,极不自在,扭到后面去吩咐婢女将铜灯置上油,再回来时两人已经在说杜家的事。
杜家倚了多年的大树倒了,临头的一刀不过早晚的事,杜家为明哲保身纷纷辞了官,陛下允准了,他们今日在宫门谢恩。
史宁戈唏嘘道:“皇后抓了一支签,杜家盛极一时。”遥想当年杜氏区区婢女选入宫掖,杜家叩谢隆恩,恍如隔世。
韫和也恍惚得很,那支签害人不浅,哪里是上上签。
她捧着香炉坐在廊子下拨灰,永晋拢着袖子上来,替了她的活,随意道:“一个女郎在角门外打望,问她找什么人,支支吾吾的也没说个明白,就走了。”
“长什么样的?”
永晋细想了想,“戴了帷帽没瞧见,她只说自己叫什么娞儿。”
原来是渤海翁主,韫和笑道:“下次来了别拦她,是兄长认识的人。”
永晋应着声,把炉子收拾干净了,韫和又捧着敛声进屋。见她进来,史宁戈满面笑容道:“犀娘,二十九别岁,我们去泛舟游湖。”
“你别唬我。”韫和拍手称好,湖上风景秀异,要是下雪只怕是一番奇景。
接下来几日,京城街衢上车水马龙,买卖着年货,各户人家宰猪杀羊,一派繁忙景象,到了二十九日这天,给梁宫供给的熏花也源源不断地运进了后宫。
右昭仪装点完鱼藻宫,置了家宴,按俗在殿外焚了天香,催宫使去问梁帝几时过来用膳。
不多时,宫使回来复话,梁帝和曹国公在议事。
梁帝才从头痛病中清缓没几日,听曹国公讲了朝廷里的大事,烦闷得直皱眉头,挥手打断道:“鸡毛蒜皮,也值当朕来处置,你是闲朕不够烦?”
朱蔷忙俯身谢罪,梁帝撩了下眼皮,让他起来,“好了,东南的事情……你推的崔庆之不正好?朕有意给他表现的机会,他既领了卫将军的衔,就去东南境呆上个把月,带赵君湲的兵。”
梁帝顿了下,“明日小除夕,朕赐他一席御膳,送到你府上。”
朱蔷代崔庆之谢了恩,梁帝又问道:“赵君湲最近做什么?”
朱蔷忙道:“革了职务的人没什么差事,三日有两日都在史府,今日别岁,一早携了史女去长公主府拜访,下半日又泛舟游玩。”
“他还挺会享乐,佳人美景,一样不落。”
殿里烧的香太浓郁,梁帝打了两个喷嚏,朱蔷脑子转得快,使了个眼色叫人撤下,自个捧了茶递到梁帝手里,“除了宋国公的爵位,他什么也不是了。”
梁帝啜着茶,睇了眼他的脸,“你就是肤浅,他要是银枪蜡像,朕何必费尽周折撤他的卫将军。册立东宫的吉日拟下来了,他绝不能留。”
朱蔷手一颤,“宋国公没什么大错,杀是杀不得的。若说娶罪臣之女是大过,那也是翻了篇,正了名的,陛下不好大做文章,明面上拿这个去定死罪。”
这也确是个难事,他要是用这个去定罪,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梁帝揉着太阳穴,想了片刻,“你寻他一个错处,在二月前,将他谪到北方去。朕记得挨着北方异族的一个郡县,死了几任县官的,叫什么来着?”
朱蔷脊背阵阵发寒,“临阜。”
岂止死了几任官,那地方荒凉恶劣,寸草不生,又和北方部落接壤,野蛮的夷族为了生存,常年南下侵略,抢夺财物和女人。朝廷离得远,派兵频繁招烦,也懒得管闲,派些人去治理,再厉害的也熬不了多久,基本没活着的,不过是死了县官再补一个罢了。
“临阜好啊。”梁帝狠意在眸子里聚拢,又散开,“任上死不了,到了那儿也能磋磨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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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藻宫是戚夫人住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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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真的船,不可描述。
第58章
梁帝这句话不轻不重, 朱蔷却听得耳心刺痛, 脚底一阵发软, 从内宫领命出来后,手就一直抖个不停。
古言说伴君如伴虎,诚不欺他。
帝王真要一个人死,就有千百种方法去对付和折磨。别看他朱家如今风头正盛,但来日是怎么个形状,当真不好预料。
侍御陪着朱蔷送了一段路程,分道时问:“昭仪那儿,国公有话带么?”
朱蔷登时吓了一个激灵,摆手道:“没、没什么说的。”
想了想,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册立岐王为太子这事妥了,可别再横生枝节。”
太子说废就废, 权臣说贬就贬,全凭君王的一句话。如果不是那巅峰上站着的人,都得时刻谨慎清醒, 提着一口气啊。
他摸了把脑门, 一手的凉汗。
已是十二月底,京郊景致已然萧瑟, 湖底水草却还苍翠,水面上隐约泛着蓝绿的色泽。船娘渔夫在湖上营生, 桨声欸乃, 划进莲湖, 接天莲叶便掩着船身蔓延而去。
韫和拎着裙子往一艘船上去,史宁戈从后面拽住她的胳膊,指着不远的亭子道:“来了。”
赵君湲在亭子下拴了马,和一个男人相对揖手,韫和仔细瞧着,是上次祭拜父亲时遇见的那位,后来听他们谈到过这个人,似乎叫李叆岂。
韫和当真是来玩的,垂钓用的鱼竿都让人备妥了,不想到了湖上,他们竟是约了别人。
韫和皱着眉推他,“你们两个都爱骗人。”
史宁戈摸摸她的脑袋,“让船娘陪你看看湖景,我们过会子来寻你。”
韫和躲开他的手,操起鱼竿就走,“去吧去吧,我自个玩好了,等我钓了鱼,做鱼羹馋死你们。”
“好啊。”史宁戈视线越过她的脑袋,忽而一笑,“这不有人来陪你了。”
韫和莫名其妙地回头,一抹影子落下,眼睛随之被严严实实地蒙在一双软软的手心。
“猜猜我是谁?”
梁国为质的日子并没有磨去梁娞的稚气,她还是太子婚宴上那样可爱无邪。
韫和嘴角弯起弧度,轻轻拿开梁娞的手,微笑道:“翁主怎么来的?”
“我求了公主,她放我来的。”
梁娞身上罩着嵌满兔毛的大红斗篷,绾着双鬟,金饰在头上玎玲作响。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看宁戈,双颊不可避免地红了红。
韫和在两个人的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吗?
她眼神炙热坦荡,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梁娞有些不好意思了,牵起她的手,“钓鱼怪没意思的,我来的时候亭子上有位先生在说书,我们去那边听书吧。”
也不等韫和答应,拽着她一顿猛跑,到了亭子附近,两个人都撑着腰,累的直喘气。
韫和欠起身看她的脸,忍不住调侃,“你这么怕和他见面,还去求公主做什么?”
梁娞羞恼地捶她的肩,不知道怎么解释的好,正巧那先生一个声调蹦出来,激昂得唾沫横飞。
她赶紧拽裹韫和的手腕,“你看你看,我们来晚了一步。”
那先生不知是怎么想的,冬日寒风凛冽,到四面透风的亭子来说书,也不怕挨冻。
韫和腹诽着,听他说了一阵,也不清楚说的是谁。
梁娞用手掩着和她道:“是南晋女帝。公主十分钦佩她,幕下宾客大多都是因为略通晋国事迹才入她的眼。”
韫和偏离了重点,“公主还养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