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离他百米之远,赵君湲稳稳地坐在马上,弓箭干净地搁在鞍鞯上,藏弓以待时。
球场上的风吹得黄尘漫天,两队人马还未分出胜负,比赛还在继续,女眷们却已经精疲力竭。
韶如梦和韫和没有一点怠倦,迎着风尘,追着球誓要分出高下。
韶如梦道:“赵夫人这么卖力,图什么?”
韫和虚着目,“就凭你当初误导于我,这一球我也不能让。”
韫和已占上风,一杖挥进了球门,看台上喝彩此起彼伏。
韶如梦紧随上来,暗中举起月杖,“赵夫人,我恐怕要得罪了。”
尘雾眯眼,吹得发髻散乱,韫和掩面回头,那一杖重重地拍在马屁上。
枣红马四蹄腾空,跃出了围栏,风驰电掣般地驰了出去。
韫和心神大乱,在马背上颠来晃去,险些坠下,背后禁卫策马追赶,“夫人快拽住缰绳。”
韫和小脸惨白,慌乱中拽住了缰绳,马儿却已经兴奋到不受控制,驮着她钻进了长杨宫猎场。
风声在耳边呜咽,刮得韫和两颊生疼,她整个人都伏在马背,脸朝下狂吐一气。
身后的叫喊已是听不清,枣红马沿着小溪而上,一路撒疯,彻底放飞了野性。
弓已拉到极致。
史宁戈喉咙里干紧得难受,手心汗湿了,眉梢凝着细密的汗珠,沿着轮廓悄无声息地淌下来。
“陛下……”朱蔷紧张地抹了抹脑门,汗水糊了一脸。
梁帝喘着大气,曳弓的手臂已经明显颤抖,仍是将箭对着史宁戈。
伴驾的近臣面面相觑,表情各异,将要松弦的那一刻,都咬紧了牙关,捏住了手边的东西。
就在这紧要关头,林中一阵马嘶,无数马蹄疾乱,伴着鼎沸人声纷至沓来。
梁帝闻声回头,一匹枣红大马从天而降,压着他的头顶纵跃过去。
“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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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帝想的是:当年被太尉支配的恐惧。
今天九千字,我被撂翻了。
第55章
韫和脑袋眩晕, 身体如牵线纸鸢忽坠忽升, 随马背的起伏肆意抛起落下,口中哀声呼救, 一把沙哑的哭音散在风里支离破碎。
已有御前近卫挡在梁帝身前, 朱蔷更是掣刀迎击, 一刀划下, 恰砍在马蹄。马儿吃痛, 喉咙里一声尖锐呜咽, 银蹄飞踹, 踩伤数人。
朱蔷后退不及, 腹部遭到一记猛击, 滚在草丛倒地不起,口中仍不忘梁帝安危, 挣着半个身体高声指挥,“护驾!护驾!”
围场上的陪臣已被冲得七零八落,梁帝由两三个人护着往安全之地撤离。马在接连受惊之后,性情愈发癫狂, 众人只敢退避,试探摸索着, 没一人敢近前制伏。
韫和身上力气殆尽, 脸上血色亦是全无,缰绳已经丢得不知去向, 一时又慌又急, 只得死死拽住马鬃, 跟着几个跳跃起落,身子一下被甩至半空。
见此情形,后面追赶来的禁卫吓破了胆,怕担冲撞圣驾又护驾不利之责,一个个面如土色。
而他处狩猎的人已经循声围拢,各自举弓攒射,夹杂在其中的某个人忽然震声大吼,“马上有人,不可伤及无辜。”
箭雨停顿,下一瞬又听人大呼不好,不知是谁暗中布置了绊马索,横冲直撞的,一旦绞缠上去,失蹄一跪,必定要带着人往御沟里翻送,届时人和马岂能再活命。
眼看蒙头撞上,一支铁箭刮擦着人面破风而至,直直朝马面射来。韫和惊惧慌措,眼前骤然一黑,身体被一道劲风卷落鞍下。
脑袋里有片刻的空白,直至肩胛骨传来钝痛,方知自己活着。韫和无助地蜷缩起来,手指狠狠揪着那玉制革带,想给自己一点力量和安慰,握在她肩头亦是加重了力道,将她整个人裹进斗篷,按在怀里。
韫和还是止不住地哆嗦,嗅着衣上清淡的松香,喘过这一口气,从同样呼吸紊乱的胸前抬起头,缓缓睁开的眼皮被泪水不断充盈。
“没事了犀娘,我在这里。”赵君说给她,也是安慰自己。这里的人只救驾,不会在乎她的死活。
史宁戈奔到眼前,发髻和衣衫凌乱不堪,他一腿跪在地上,皱眉抚着她颊上擦伤,青筋暴起,“告诉阿兄,还伤到哪了?”
韫和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坠着袖角,口舌僵硬,无法言语。
方才一幕,何其惊险,若非赵君湲飞驰赶来,抱着她从马上滚落,后果不堪设想。
史宁戈想来后怕不已,感激地朝赵君湲看了一眼。
赵君湲眸光闪烁,头轻轻侧到一旁,示意他看。宁戈顺着视线看去,那匹马倒在地上,已经死透,头部鲜血还在不断涌流,而额的正中钉着铁箭,陷入之深足以想象。两人目光交汇,都有发自肺腑的震撼。
另一边,众人也从这场混乱中惊醒,各自收拾仪容,伏跪到御前请罪表忠。
方才惊慌遁走,梁帝也有几分狼狈不堪,这会儿解了危局,慢慢顺下气,由侍御扶掖着上来,不去看马,倒盯着史宁戈几人,细细眯了眼。
朱蔷腰受了伤,被人搀扶着,问责球场禁卫,领队的人支吾几声,只道是球场风沙迷眼,击球手判断失误,月杖惊了马。
不多时,戍卫宫廷的官员也带着人赶过来,叩拜请罪,开口便道:“何人惊扰圣驾?全部扣押起来。”
乌泱泱尽是人,也不知扣哪一个,一群人都将目光垂到地上,等着梁帝发话。
韫和心中不安,着慌地抓了一把赵君湲的袖肘,赵君湲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手臂托着她站立,护在自己身后,振袖对着梁帝一拜。
史宁戈虽不情愿,但天子面前不容他胡来,只得按下滔滔恨意,寻回踩掉的鞋穿上,整理好衣袍,恭恭敬敬地垂袖拱手。
梁帝定定瞧了他一阵,又在赵君湲脸上扫过,轻蔑之意尽显。
朱蔷琢磨着,也没摸透陛下是几个意思。
气氛正僵持之际,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臣崔庆之救驾来迟。”随之一个年轻人踩着枯叶沓沓而来。
梁帝一听这声,眼角上扬,“崔卿哪里来迟,来得恰是时候。”
禁卫拔了那铁箭,血淋淋地呈到御前,梁帝指了指,环视众人,“百步开外,崔卿臂力如此,朝中怕是寻不出第二人了罢。”
朱蔷往赵君湲那看了看,谄笑着称是,其余陪臣也都跟着附和。
赵君湲始终神色淡淡,毫不在意受到的冷落,韫和却如油锅煎熬,满心难受和不平。
怒目而视,那人就立在她两臂之远的斜上方,服武弁大冠,着襦袴,狻猊铠,素缨盔,腰间佩剑,一副武将打扮。一张脸隐藏在帽盔下,落下的阴影罩了她半张脸。
崔庆之,短短数日,他的大名响彻京城。能取代赵君湲之人,岂是泛泛之辈。
拢紧斗篷,掐着手臂,满耳朵的奉承之言怎么甩都甩不开,浑浑噩噩听了一阵,又传来岐王获鹿的喜讯,恭贺之声顿时如潮水般的涌来。
爱子猎了鹿,梁帝兴致勃勃,要烤了鹿肉在宴上同享,遂摆驾还宫。
史宁戈卸了口气,莫名的憋屈和燥郁。
韫和担忧得摇了摇他的手臂,不想他意气用事,史宁戈勉强笑了笑,“阿兄才没那么傻。”
韫和抿着唇,泫然欲泣。
这偌大的深宫,危机四伏,没有一处是安宁的。今日是韶如梦害她,来日又会有谁背地阴招?她不敢想。
“阿兄,我想出宫。”
史宁戈道一声好,方才情急忘了骑马,踩掉了鞋,脚底还隐隐痛着,怕是伤口很深,他把目光投向赵君湲,“你带犀娘先走,我去牵马,随后就到。”
他今日怕是不太容易出宫,因此有所顾虑。赵君湲深谙他的意思,垂下脖子问:“还能不能走?”
韫和身上已经汗湿,手足也是冰凉,她一动,浑身还是瘫软得厉害。
赵君湲抱她上到马背,勒缰出长杨宫,下马步行一阵,送到内宫,在她耳旁低声,“去换身衣裳。”
韫和仍心有余悸,赵君湲点头以示安抚,“你去,我在这里等你。”
宫前早有侍女翘首,像是专程等着,上来便引着她去。
韫和不住地回头,侍女晓得她在球场受惊,解释道:“仲璜吩咐奴婢侯着呢。夫人有需要的,尽管和奴婢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