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夫人上位记(44)

作者:陆非马 阅读记录 TXT下载

她道:“皇后待史家的知遇之恩,史家铭记在心,他日太子有难,史家当尽力而为。”

灯下满身缟素的女官还很年轻,却已经同她侍奉的女君被宫闱禁庭圈死了。

韫和想起初见那日,漫天雨雾,她替她引路,善意地告诫,“宫中路径复杂。”

她动了恻隐之心,婉转地提醒,“沉承御是皇后跟前最亲近的人,灵殿上还是不要缺席的好。”

她想她说的够清楚了,她只代表史家代表她自己来做这个决定,不会牵扯赵家进来。

沉瑛岂能听不出话里的重点,然而她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纵观满朝,除了一位心生退意的沈相,还有谁敢和朱家分庭抗礼,站出来为太子说话。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史家衰败,也是百年大族,后人也是流着梁氏血脉的皇亲,即便不念旧恩,多少会顾着这层亲缘,从中周旋吧。

得了韫和亲口允诺,沉瑛万分感激,要再伏跪谢恩,韫和已彻底背过身,沿着殿门透进的光源走远。

目送那道纤影落成一抹淡灰,嵌进暮色,压在沉瑛心里的石头有了松动,却始终不敢大口喘气,纾解烦郁。

人都去跪灵了,殿上没有旁的宫人,铜漏在角落里落着水,夹杂着一点刺耳的响动,是未合拢的隔扇在风里扑扇作响。

沉瑛独自走到最深处,拉开壁橱的门,一具尸体咕咚滚到足下。

纤细的脖颈上挂的缨绳沁着血,勒痕剜得粗重,原本一张白嫩稚气的小脸紫胀不堪,十分醒目,但鼓出的眼球更为狰狞。

素日跟在她身侧,唤着她瑛姐姐的熟悉脸孔,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躺在脚边。

只因为看了不该看的,她骗她到这里,亲手将她勒毙。

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手上留了遮不住的把柄,草草掩埋尸体过后,她在井边洗手。

手掌的血迹淡去,勒痕尤在,是洗不掉的。

沉瑛握紧了手,声音在风里颤栗,“皇后,臣的手也不干净了。”

南熏殿已经空置,停灵的地方在前朝,讣告放出来,大臣祭奠,哀声四起。

太子沉浸在丧母的悲痛中,一夜之间老如枯木,要倚靠着内监才勉强跪在灵柩前,听完冗长乏味的诔文。

太子掩面痛哭,身后的众人哭态万千,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也不是看谁哭得宏亮。他们左右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论真心,谁都越不过亲儿太子。

跪久了,人也会跟着麻木,心里是什么情绪一五一十全表露在脸上,刻满了倦怠和压抑。

那些公主皇子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种苦楚,饿着肚子,罚着身子,脸色白里透黄,黄里透着病态。

皇后是嫡母,庶妃生的子嗣都要尽孝,岐王梁宽也不能例外。

右昭仪肖想着东宫之位,宁愿他跪几日,受点苦,也不要他在皇后丧葬上遭人诟病。

岐王脑子灵活,袖子里偷偷藏着吃食,脸色倒比旁人略好。

梁帝心疼少子受累,赏下金玉,过去短短几日,封赏源源不断地抬进岐王寝宫,竟不曾惦念发妻半点好。

丞相沈谅痛心疾首,在奏表中隐晦地表述,请他看在夫妻份上,慰藉太子。

右昭仪耳目众多,在曹国公那里听闻沈谅之请,思索着说了几句话,梁帝深以为然,叫人秉笔拟诏。

对外宣称,皇后为民殚精竭虑,忧思成疾,民间受了皇后恩惠,理应焚香斋祭。

诏书拟完,誊抄数份,由禁卫张贴在各处公示。

渤京的仲秋冷得不似十月。

黄鬃马自梁宫门洞飞驰出来,一路扬尘呼啸,横冲直撞,路上行人小心避让着,还是拂了满脸满身的土。

那马背伏着孝麻穿戴的士卒,怀中托举黑绸一卷,口中振振有词:“国后新丧,城中不得行嫁娶之礼,不得高朋满座,饮酒寻乐,如有违者,原地处置。”

骏马绝尘离去,又呛得路人咳嗽个不停。

粗布衣衫的中年男人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宫里哪时不曾死人,偏来扰我们穷人的清静。”

同行的人忙扯住他,小心翼翼道:“天子脚下也口无遮拦的,当心剐你九族,绝你后人。”

那人听后更没了好脸色,“皇帝枉杀贤良,宠幸奸佞,只管自己逍遥快活,哪顾百姓死活,还不如死了的好,死了都干净。”

随即也有人跟着义愤填膺,“谁说不是,自朱妃入宫以来,国中何曾有过半刻安宁,杜皇后在时今上还能勉强治理朝政,杜皇后卧病之后,处处打压杜家,纵容朱氏干预朝纲,任由朱党胡作非为,而今杜后病薨,往后如何……还真是一言难尽。”

梁国建朝百年,历经二十帝,开国的太.祖皇帝原是前朝手握重兵的将军,篡位夺权建立梁国,定渤京为都。

如今庙庭上坐着的梁帝,自即位以来,民间颇多非议,言论涉及帝位来路不正,非为正统,多有讽刺指责,梁帝初服时,就有数位民间文人私下编著文集,厉斥梁帝的弑父杀弟之举,细数罪状三十余条,桩桩件件,大肆指责。

谣谶也不是空穴来风,梁帝为东宫太子时,为人阴险狡诈,好大喜功,尤近女色,作风败坏不堪,先帝不喜他行为举止,多次起诏易储。梁帝生性多疑,宫中又有众多耳目心腹,听得父皇改诏另立的风声,连夜逼宫夺权,杀害父皇及诸弟,嫁祸皇叔。

梁国传到梁帝手中,昌盛了数年,后因常年依赖丹药,耽溺姝色,渐渐无力延续,传到外头的说辞,无非是美色误国,追根究底,还是帝王自己昏聩失德。

更不消说,宠妾灭妻,偏爱庶子。

几个人满腔义愤无处发,个个扼腕长叹。

宫里死一个人,本也寻常,然而杜皇后病薨,倒惹得积怨多时的梁人怨声载道。

避让在街旁的一架马车内,孟石琤目睹了一幕,唉唉地叹气,和旁边坐的中年人感慨,“渤京要变天了,这可不好玩。”

李叆岂眼睛落在乌云密布的梁宫,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嗯,是要变天了。”

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头顶,一场暴雨避无可避,不是要变天怎么的。

孟石琤探出的脑袋晃着,眉头蹙作一团,对雨天深恶痛绝的心情又增了几分,“搞不好要淋雨呐。”

李叆岂催马夫回府,孟石琤还在哼哼唧唧地抱怨,下雨了,雨大了,要是湿了鞋袜,有损他皇太孙的英姿。

李叆岂耳朵疼,实在闹心,屈指敲他的脑袋,“你不回蜀地,整日耗在我这里,究竟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孟石琤就不爱听这话了,好像有多嫌弃他一样,“蜀地偏远难行,我与舅父十年都难得一见,培养培养感情嘛。”

李叆岂顿时冷笑,“冠冕堂皇得很,我不问你了,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自个儿清楚。”

一脸心虚的孟石琤揉了揉鼻子,安静了片刻,耐不住寂寞要讨他嫌,“我听闻舅父在寻找门路,想做幕僚,可有什么眉目了?”

怕他不耐烦听,又接了一句话,“依舅父之见,投在宋国公门下如何?”

李叆岂总算正正经经看了他两眼,平日不着调,没想到还有这般远见。

“那你说说看,要我投在他门下的理由。”

孟石琤语塞,他就随口一试,他还当真了。

“这个呀,从算命相面上头来说,赵君湲面相……面相饱满,是人中龙凤。”他才不要说,是为了一个女人。

“面相饱满?”

李叆岂一副果真还是如此的表情,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肩膀,“太孙殿下,听舅父一言,没事多读书。”

孟石琤:“……”

皇后出殡这日,渤京下了一场暴雨。太子梁羡服斩衰,扛白幡,徒步至皇陵。

跪了几日,捱了一场雨,太子终于病倒。

太子妃辜氏衣不解带地侯在榻前,为他侍奉汤药,擦洗身体,无微不至。

梁羡对辜妃没有男女之情,但真心实意感激她的不离不弃。

“我对不住你。”大婚以来,还是第一次和自己的正妃说话,梁羡却想了好久,始终没能想起她在牒谱载录的闺名。

辜妃倒腾着碗里剩的残渣,手里停顿了一下,药味苦涩刺鼻,仿佛自己嘴里也翻了药的苦,一直涌到心尖。

对不住什么?她是渤京最矜持清高的女子,她没有美貌,也不屑使用肮脏不入流的手段讨好丈夫。但她是最聪明隐忍的女子,太子简简单单五个字,她一下就看到了自己那伴着青灯佛龛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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