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吃得开心,赵君湲也情不自禁地挑了一下嘴角。
韫和满足地抹了抹嘴,吃得实在有些撑,毕竟大半肉食都进了她的肚子。
赵君湲洗去手指沾到的油腻,接过侍从递上的巾帕,一边擦手一边对韫和道:“我送你回史府。”
韫和脸色一滞,腾地从蒲席爬起来,“赵君湲,我只想问你一句,我于你而言到底算什么?”
前一刻他还温柔体贴,下一刻便又是那么薄情寡义,韫和受够了他的反复无常,“当初你一声不吭地离开,不闻不问,既然如此不情愿娶我,今日又何必来救我,我伤了死了,你就少了一桩负累,岂不正好。”
赵君湲等她发泄完,平和地说道:“赵家你不能进。”
“为什么?”她想知道。
赵君湲蹙眉道:“你去过赵府,祖母待你如何,你理应清楚。”
“那你呢?你是什么意思?”她问。
见他沉默,韫和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你要听老夫人的话,我干涉不得,而我也确实无法和她共处,那就和离好了。”
说出这一句,韫和自己也惊了一下。
原来,她对他的怨言已经到了如此不可忍耐的地步,赵君湲垂首按了按额角,没人察觉他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
“眼下不行。”他给出这一个答案。
韫和忍不住地冷笑,忍不住气得浑身颤栗,她怕自己没出息地哭出来,拂袖跑回房间。
韫和发气,阖门时故意弄出巨大的动静,刘池闻声一震,担忧地看向视若无睹的主公。
按说家公家事他一个小小的近卫不该插手,但主公此番做法只怕要寒了夫人的心,他于心不忍,遂问道:“主公可是亲自送夫人还府?”
赵君湲抬眸看了一眼昏沉沉的楼阁,心中微叹,面上却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进城了。你将夫人安全送达后,回一趟国公府。”
临时改道一定是有非常紧要的事处理,刘池暗暗为夫人可惜了一把,肃然应道:“属下必然护夫人周全,主公宽心便是。”
赵君湲从袖囊中取出三寸余长的竹筒,“你将这个交给赵矜,告诉她,不要再感情用事,我的容忍有限。”
“属下明白。”
主公常递书信给他的侄女赵矜,以此知悉府中大小事务,作为中间信使,只需尽心尽责地传递每一封书信即可。刘池郑重收好竹筒,拿来马鞭给赵君湲。
两人前后走出邸店,车马已经整顿完毕,随时准备上路。
赵君湲骑上马,扯着缰绳在原地转了一会儿,在人群里指了一个侍从,“你去请夫人,她若是不肯随你下来,你也不必回来了。”
被指派的人是甲莘,年纪不轻,三十来岁,相貌不算丑,却连女人的头发丝都没碰过一根,楞头磕脑的,让他去请一个女人,可说是如临大敌。
且深以为夫人这样刁顽的女人最难应付,甲莘惴惴不安地爬上楼,忐忑地叩着门,“夫人,我们要启程回城了,主公让我请你下去。”
屋里没有回应,甲莘以为夫人没听清,又硬着头皮敲了下门,笨嘴拙舌地重复着刚刚那句,直把嘴巴磨破也没见人回应。
甲莘在门口絮絮不休,韫和在里面气得发笑,嚯地拉开门扇,劈头骂道:“你娘怎么把你生得这么笨,哄人的话也不会,你存心来气我的是不是?”
甲莘老脸一红,挠着脑袋傻笑,“属下确实生得笨了些,还请夫人莫怪。”
伸手不打笑脸人,韫和眼睛直瞪瞪地瞧着他,再多的气也只能往自己肚子咽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人呢,骂他蠢笨也全盘接受,这么傻笨竟然在赵君湲麾下,这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罢了罢了,和憨厚良善的人计较,显得她多没风度。
韫和气腾腾地往楼下跑,又突然扭过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还傻站着的甲莘“啊”的一声,吱唔道:“夫人方才说了什么,属下没听清。”
“听不见就算了。”韫和不耐地挥了挥袖子,很不客气地指使他道,“你过来,为我执鞭。”
赵君湲的人给她准备的是一匹黄鬃马,韫和一言不发地爬到马鞍上,把鞭子和缰绳丢给甲莘,略带挑衅地看向赵君湲,“宋国公不介意我使唤你的亲卫吧。”
赵君湲气定神闲地坐着,嘴边悄悄浮起一丝笑,“他能为你效劳,该不胜荣幸了。”
雨后的晴日像水洗过一般沁漉,晒在身上酣畅爽朗,把韫和心头的那点余怒也都一一驱尽。
众人在路口分道时,韫和很是大度宽和地冲赵君湲扬了扬手,笑如春华,“多谢宋国公的搭救和照应,国公路上当心。”
她刻意十足的客气,让赵君湲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
原来离开他,是那么的快活。
赵君湲也虚伪地笑道:“不必客气。”习惯了隐藏真实情绪,喜怒常态已经运用自如。
他压下心头莫名翻腾的怒火,挥鞭打了一下火龙驹,夹腹驰入一条浓荫覆盖的隐蔽小径。
目送几人行远,韫和收起眼底的笑意,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峦,仍有翠岚遮掩。
她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抓过一把细叶,捏在掌心狠狠地揉碎了,掷在马踏过的地上。
他是她到京城唯一的目标的希冀,宋国公中馈的名分,她怎么可能轻言放弃。
一条路有很多分径,但终会归于正道,他可以到任何地方去,要回来,他就只能经过这里。
第20章
韫和是没什么把握的,她唯一能赌的只是赵君湲对那份救命之恩的态度。
可归根结底,这场姻缘终究是祖父强迫来的,她如果不入赵家,坐实正室身份,那和一个外室有何分别?
然而眼下交锋,赵君湲的态度暧.昧不明,让她的心沉入了谷底。
韫和很是受挫,一路心不在焉,垂头丧气。初秋的日头灼人,后背的衣服湿了,额头上的汗水沁到眼眶也浑然不觉。
“前面有座茶棚,夫人可要下马休憩,用口汤水?”刘池指着不远处的茅草搭建的茶棚,体贴地建议。
马儿颠得人散架,韫和也实在走不动了,“正好我也渴了,那就歇会再走。”
茶棚年代太久,已然失修,棚顶还有干草屑簌簌掉落,韫和拂了几次也无济于事,索性叫刘池把案子搬去外面的树荫下。
茶倌是个极会看人的少年,见几人衣着朴素,言行举止却不凡,便晓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把茶汤麻利端上来,先递了一盏在韫和面前,“这是野菊茶,我看娘子似有风寒之症,最适饮此茶了。”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比赵君湲有情有义得多。
韫和满心腹诽,处处贬低,赵君湲在她眼里除了国公爵位,愈发的一文不值。
喝完茶,刘池付了茶钱,一行人牵了马打算离开之际,一个缊袍敝衣,头发乱蓬蓬的老乞婆不知从哪钻出来,脚下生风似的,拄一根破竹杖,径直走到了韫和跟前。
“给我买一碗茶。”她张口无礼地要求道。
韫和被突如其来的惊吓逼得连连后退,直退到刘池身边。
刘池察觉异常,横剑拦住老乞婆,冷冰冰地喝道:“要活命就赶紧走开,否则休怪刀剑无眼。”
老乞婆充耳不闻,口中仍然念念有词地往前撞,“给我一碗茶……”
刘池还是第一次见到为了讨一碗茶汤连命都不要的,他拔出剑来抖了抖手腕,试图震慑对方。
老乞婆果然止了步,抬着粗黑的下巴暗中观望,在地上戳了戳她的竹杖。
四分五裂的竹杖发出竹篾再次裂开的脆响,茶棚里零星的几位茶客闻声纷纷侧目。
茶倌见势不妙,忙站出来解围,“贵人先行一步,这碗茶我来请老人家。”
老乞婆非但不领情,还冷冷斥道:“你这人恁地多事。”
然后拿起竹杖指向惊魂未定的韫和,“我只要她买。”
韫和实在不明白,“那么多人,你非来缠着我是什么意思?”
蓬乱的头发里发出一丝幽幽的笑声,“你过来我告诉你。你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掳走了你?为什么要挟持你?”
韫和吸了一口气,捏着刘池手臂的手都颤了起来,她下意识地看附近茶客的动静,压低了声音,“你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