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小心。”赵君湲摘下雁沉,随从们都掣出刀,前后防卫。
那些出手的男女一早就混在人群中,和寻常百姓无异,根本无法辨别,但极有组织纪律,目标也明确,全都冲着那顶马车去。马车附近顿时涌出许多侍卫,但还是抵不住来势汹汹的刺杀。
赵君湲翻身上马,狠狠地朝马臀凿了一鞭,火龙驹扬首嘶鸣,几个纵跳挡在几个杀手眼前,赵君湲俯身用力一刺,鲜血噗噗,将扑到车前的几个人挑杀在辇毂下。
他勒马掉头,随从们上来,“主公,巡视卫队到了。”
衢道上人群躲到边沿,重甲的卫队已将其余人全部拿下,带队的将军疾步上来,隔着车帷说了句话。
车中的人闻声探出脑袋,面上虽惊,却毫无惧色。是方才那个白净的小臣。
他朝赵君湲感激地一拱手,“多谢郎君相救。”
而后跳下车,踢了几脚还没死透的人,朝车中道:“公主府在京的余孽无一遗漏。”
车中传出女子的笑声,“甚好,不枉我亲自作饵,引出这些爪牙。破阵,这位郎君助我捉贼,请他窦府一叙,以表感谢。”
白净小臣躬身应下,转头来请,“我家主人请郎君一叙,美酒款待。”
赵君湲附手道:“举手之劳,无需挂怀。在下只是从商之人,离家多日,十分挂怀家中妻小,眼下急于出城回家,就不去府上叨扰了。”
那女子也是个通理的人,道:“郎君有急,我不好强求。”
窗口帷幕微微敛了一角,仅露出一只黝黑的眸子,见当先一骑的男人高踞马背,气势不同凡响,根本不似刁钻奸滑的商人。
她嘴角微扬,对小臣吩咐道:“让他们放行,给郎君行个方便。”
赵君湲抗手一礼,“多谢。”
城官启开城门,赵君湲片刻迟疑也没有,示意随从,几十人便驾着马驰出。
城门合上后,车帘掀开,露出一张微微带笑的女人面孔,宽额圆颐,明眸皓齿,唇边笑意始终未减。
她手扶帷幕,大半身体曝在天光下,袖幅的吉祥纹纠缠,肩上日月相对,金丝绣的龙纹熠熠生辉。
领头的将军皱着眉,“陛下,此人不像商旅,恐有嫌疑,如此放走怕是不妥。”
能为南晋帝王,她岂会是什么都不懂的酒囊饭袋。元真珠挑眉瞥着他,觉得他的脑子不大好使,只得提示道:“所以呀,你要派人跟着,查清楚,他从哪里来,见过谁,往哪里去,是什么人。”
第108章
主仆出临安后, 披星戴月, 直赴疆界,发觉被人跟踪时赵君湲也不觉意外,默默无视, 让其跟了一路。
到边关上时正值落日, 放眼即是荒芜的驻疆, 长河处是巡逻警戒的晋士。赵君湲回首望去,仍有那支扮作商旅的晋国卫士跟随。
“从临安跟到这里, 摆明是信不过主公。晋人欺人太甚了。”随从不满道。
赵君湲微微挑眉,道:“那等巧合之事, 换作是我, 我也信不过。”
他出手相助是自愿, 不是为了所谓的报答, 再者, 天下诸国内战外患不断,国与国之间多少都有龃龉,他一个异国人在他国国土, 难免叫人生疑。
何况, 他出手助的那人, 恰巧又是晋国的开凤女帝元真珠。这个女人自年少便闻名诸国, 最开始是她野心勃勃的养母庞贵嫔, 再是辅佐她不离不弃的王君兰重益, 后来便是她登位后强硬的治国手腕。这个女人从她的身世传闻到琢磨不透的行事作风, 从最不可能议储的公主到伐吴讨南的女帝, 绝不是只靠男人的昏庸之辈。
一个女人,在男人的世界坐天下真的很难,而她不仅坐了,还坐稳了。
赵君湲趋马上前,行到那些人面前下马,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倒是让对方措手不及,不好再继续藏躲下去了。
赵君湲也不拘,大大方方道:“诸位辛苦了,诸位既然跟了这些路,也不好空手而归,还请诸位代赵某给贵国陛下转达一言。”
对方的领头是个打过仗的将军,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见他如此坦诚,索性把话都放明面上来,不糊涂,“阁下是个痛快人。敢问阁下要带什么话,定会转达我王。”
赵君湲握着马鞭,附手道:“赵某乃邻国中梁的小臣,中梁情形想必各位都有所耳闻,少帝篡位,无故拘禁废太子,意欲谋杀正统。不瞒诸位,先帝驾崩前曾留下改立废太子为皇嗣的诏书,遗诏随旧臣流落到贵国,臣奉命寻找遗诏,匡扶正统,因而路经贵国,借宝地住了些时日,并无不轨之心,不想还是让贵国陛下心生怀疑。还请将军能替赵某传话,解释来龙去脉。”
将军闻言大笑,“我王若是疑你是敌国奸细,阁下岂到得了这疆界?阁下能猜到我王身份,却不知我王开放四方贸易,通晓天下佚事,梁国的情形她知道的想必比阁下还多。”
他得意地直晃脑袋,重新爬上马背,好心地提醒道:“贵国的渤海已被义军占领,东边的吴王趁机要分羹,阁下还是赶紧回罢。”
随从一听,担忧地看向赵君湲,赵君湲即刻上马,匆匆朝他拜谢一二,道:“南诏为我两国大患,贵国若不嫌,赵某愿说服寡君,携手共安南邦。”
将军拂袖道:“贵国公主已派了使者来求盟,成不成,全看我王的意思。”
荥阳出手,也不知是真有远见,还是解一时之困。赵君湲不敢再逗留,呼喝左右,伴着最后的霞光趋马离境。
将军把他的话带回晋宫,一字不漏地说给元真珠听,元真珠正考虑荥阳公主的结盟之事,听了那些话,心里有了念头,“荥阳有掌兵的信物,却没有掌兵的能力,同她联手只怕是我军受累,替她挡祸。她这是要找个垫背的,自己好脱身而去。朕自登位,退南诏数城,暂无战祸,何苦要去替她卖力,不如缓个一年半载,攒些辎重和精力,再议伐南。”
王君兰重益笑了笑,感慨一句,“赵君湲,中梁心机城府第一人,来日能成大器。”
能被兰公子赞一句,放眼天下,真挑不出几个人不。
元真珠看热闹不嫌事大,“公子,我们就看看,这中梁会花落谁家。”
赵君湲回到梁土,路经西南时择道去茴州看望迦南。
茴州因为宁戈和狄家的保护,所受影响不大,迦南已经从九嶷山转阵到茴州郡宅,同狄风一家隔墙而居。
迦南见到他很意外,看了好久才认出站在她眼前风尘仆仆满脸胡子的男人是赵君湲,她也不问他为何这般模样,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到了这里?”
赵君湲这才得知,梁娞私回渤海,宁戈随后追了去,至今半分消息也无,迦南替儿子媳妇担忧,整宿难眠。
“母亲莫急,君湲这就启程,定会找到他们。”
他安慰了几句,只洗了把脸就急着要北上,迦南再是急迫,也不忍叫他才歇口气又接着赶路,只说好生歇一晚,明日再启程不迟。
家僮服侍他梳洗干净,赵君湲去拜会狄风,狄风备下酒菜为他接风。
席间得知了许多近期发生的大事,听说蜀王驾崩,太孙继位,赵君湲一时感慨,一时又庆幸。
狄融撇着嘴道:“蜀王死了,你脸都笑烂了。”
哪怕赵君湲如今名声在外,狄融瞧他还是别扭占多,大致是因为少年时的不愉快,又或是韫和的缘故,他时不时地呛上两句。
狄风吼了几次,他还是继续作死,赵君湲却不会再像当年那般和他反唇相讥,手中把着盏敬他,为当时的年少无知向他表示歉意,希望今后能化干戈为玉帛,共护国土疆域。
他说到家国时,眼里还是一如少年,闪闪发亮,“崔庆之臂力过人,曾射杀壮马于御前,狄小将军师承周国公,五百步穿杨莫人能比,若斩他于马下,定能扬名四海。”
狄融被他说得心花怒放,嘴上还是要谦虚两句,“全靠先生的悉心教诲,以及......赵家祖上的穿蛟弓,融不敢得意忘形。但若令君能用到狄融的地方,融必不推辞。”
赵君湲重重地揖了一礼,笑道:“多谢。”
酒兴已尽,三人又叙茶畅谈了许久,看他雄才大略,狄风越发欣赏这个年轻人,翌日送赵君湲至长亭,话别时告知,他决定固守西南,不再北上征伐。
狄融不理解,在送走赵君湲后,和狄风闹起来,“如今各地纷乱,正是北上的大好时机,父亲却偏安于此,实在不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