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婆到她身后抱住腰,又是捋又是压的,终于露了半个脑袋,而绳子缠着的腕已经勒出深红的印子。
终于听到一声“成了”,紧接着是猫叫似的哭声,韫和吐出一口气,像断了根的朽木,虚脱无力地倒在枕上,浑身潮湿黏糊,眼前纷乱发沉,耳边阵阵嘈杂。
过了会,稳婆来收拾她身上,红蕖已经在外头道喜,她感到很安心,疲倦得像散了架,只想好好睡上一觉,这样想着,眼皮重得睁也睁不开。
昏天黑地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她醒来,屋里掌上两盏精美的兰灯,澄黄光晕熏暖了她的眼睛。
韫和动了动,嗓子干涩,身上更是酸软疼痛,她难受地嘤咛了声,皱着脸转过来,对上一双满盛笑意的黑色眸子。
赵君湲攥着她的手,抚着她热乎乎的面颊,“辛苦你了。”
韫和四处张望,没见孩子,忙问道:“孩子呢?”
“我抱给你看。”赵君湲立即起身,在红蕖手上接过襁褓,抱到她眼前。
很小的一团,包裹在襁褓里露着半个巴掌大的脸,眼睛闭着,皮肤红红的,皱皱巴巴,好看不到哪里去,但在韫和看来,自己孩子再丑都是最好看的。
“好好看。”
韫和心都软了,挣着要起来抱,赵君湲将她按回被窝,把襁褓小心翼翼放在旁边,掖好了被角。
“是个男孩。”他撑着手肘拢着母子,慈爱地看着婴儿,语气柔和。
韫和伸出食指极小心地摸了下软乎乎的脸,五官也都好小啊,怎么看也看不够。
她眨着眼睛,感到新奇,“他怎么都不闹啊?”
赵君湲竖指嘘了声,“正睡觉呢。”
他探手揉她的脖颈,将几缕散落的头发掠到耳后,轻声和她解释,“是个安静懂事的男孩,才生下来只啼了两声,怎么摆布也不闹不哭。”
韫和抿唇笑了,“怀在肚子也不爱折腾。要是皮孩子,生他还要受许多罪。”
捏着团子大的小手,嗅着婴儿特有的香软,眼睛一瞬不瞬,全部心思都归在孩子身上,再容不下旁的。
赵君湲泛酸,低头在她唇上轻啄,韫和推开他的脸,“让我好好看会儿。”
她要看,他就陪她歪着,反正外面的事情都交给了刘池处理,初为人父,天大的事也别想叫了他去。
两人面对面躺着,细声细语地说着话,韫和问他想好了名字没有,赵君湲说没有,以往写的名字不想用了,又因不知道怀的男孩还是女孩,就这样搁置下来。
他从前就盼着生儿子,而今真叫他如愿以偿,韫和对此耿耿于怀,避开他的眼睛自嘲道:“我这是母凭子贵,将来你得了势,可要念着我今日诞子的功劳。”
看她胡说,赵君湲叹了声气,跟她起誓道:“你疑心我对你有二心,我便和你立个誓:我的妻只有你,我的爵位必是你所出的儿子来承。”
女人其实挺矛盾的,要男人的真心话,道了真话,又怀疑全都是取悦自己的违心之言。韫和痛恨这样患得患失的自己,悻悻地背过身去。
赵君湲方才哄婴孩,此刻又哄孩子的母亲,于是唤红蕖进来抱走。
脱了外裳和鞋子,钻进褥子将韫和揽在胳膊上,厚着脸跟她挤在一处,道:“跟我置了大半年的气,也不允我和你同床。你身上到了冬天手足冰凉,我替你捂着总会好很多。”
他身上气足,韫和是感到暖和,但嘴硬的毛病始终改不掉,“我冷了知道灌汤婆子来捂,非得你来暖才行?”
男人要是诚心哄女人,什么颜面不颜面的,都可以放到一旁。赵君湲凑过来咬她的耳朵,“汤婆子到底不如我这召之即来的暖壶好使。”
韫和抬手挡开他的嘴,赵君湲目中含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韫和耳尖泛红,极不自在地要撇开眼,就听他道:“谢谢。”
韫和心头热烫,默了会儿,道:“褥子里脏的很,你也不回避。”
“不脏。”赵君湲吻着手指,“你睡着的时候我抱你起身,她们换了干净的。”
韫和眼皮沉沉,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还困是不是?”
她微微点头,赵君湲抚着额头,“睡吧。”
韫和捂着嘴,哈欠止不住,“可是我要喂孩子。”
“等他醒了我叫你。”胳膊硌脸,赵君湲松开她的颈子,安安稳稳放在枕上。
她可能真的是困极了,沾枕即睡,赵君湲忍俊不禁,指尖掐着下巴摩挲,含住唇瓣轻吮......
进来传话的红蕖撞见,窘得脸上绯红,悄悄地敛声退下。
侯了片刻,赵君湲冠戴齐整地出来,问道:“什么事?”
红蕖敛襟道:“前庭里刘将军来过,问令君几时动身。”
前庭不少是韫和的人,但善后之事是刘池在做,刘池之所以会有这一问,是赵君湲一早的盘算。
曲靖往前是泾侯的地盘,在不知对方底细之前,曲靖不能久留,必须退守临阜,静观其变。然而韫和才生产,月内不好轻易挪动,他仔细考虑过,一时竟有些举棋不定。如果只留她在这里,他不放心,带她回去,又怕害她落下什么病根。
他揉着眉道:“等她醒来再决定,你先抱孩子给乳母。”
到寅时上韫和才睡醒,吴府彻府通明,四处巡逻戒严,踢踢沓沓,片刻安静都没有。
韫和吃过肉粥,奇怪孩子怎么一直睡着不醒,红蕖笑着解释:“令君请了乳母,已经喂过了。”
韫和立即发了火,“谁让请乳母了,我的孩子怎能随随便便交给别人喂养。”
掀开被子下床要去把孩子抱回来,红蕖吓得绊了个趔趄,追在后面拦阻,跑到门前一看,还好令君来的及时,她拍着胸脯刚缓了口气,又被一声怒喝骇得头皮发麻。
“你闹什么闹!”脚上鞋袜未穿,就这样光着双足,穿着薄薄的单衣跑出来。赵君湲气不打一处来,俯身下去揽住腿弯,强硬地将她打横抱起,铁臂箍着不许她动。
“赵君湲,你个王八蛋,你休想分离我们母子。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还给我。”
韫和两眼通红,手脚在他怀里胡乱挣扎着,指甲不小心戳在他的脸和脖子,划了好几道显眼的印子,他怕制不住跌了人,躲也不躲,承受着雨点般袭来的拳头。
放在榻上后,曲腿压着她的腿脚,发狠道:“谁要分开你们,你告诉我,我杀了他。”
先前不觉有异,此刻身下的疼一股股漫上来,韫和没力气再挣扎,捂着脸大哭起来。
赵君湲又气又火,急得胸口疼,“张口就骂,你骂我几回了自己算算,我是王八,我们儿子算什么?他是你儿子,就不是我的儿子了。”
韫和露出满是泪痕的脸,唇瓣失血,睫毛颤颤,模样十分可怜,“我不要乳母,我不要别的女人来养。他不是你拿命生的,你不疼他,不替他着想。”
赵君湲心窝子堵得要死,转头冲门吼道:“把乳母打发了,孩子抱来给夫人。”
红蕖战战兢兢听着吩咐,急忙应下,“娘子稍待,小婢去去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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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韫和心下略安,慢慢止住哭泣, 啜泣声虽消, 肩头还止不住地耸动。
“满意了?”赵君湲竭力压制的怒火还没压下去, 脸色沉得可怕,到了这份上还记得稳婆告诫不能惹她生气,他忍气吞声, 把锅给背了。
阴着脸扯过褥子给她盖上,脚步虚浮跄踉, 八尺有余的成年男人, 克制着走出视线,背对着门头疼地捧起额角, 默念了三遍清心咒。
红蕖抱着孩子回来了,屈膝行礼,他情绪缓解了几分, 接过来兜在怀里,把襁褓捂严实了。
孩子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珠盯着他看, 然后又闭上了, 嘴唇水润润的嘟着, 唇形像犀娘,五官还看不出来, 赵君湲摸了摸小脸蛋, “你母亲是个没良心的, 我为她着想, 反倒不领情,可恶至极。”
红蕖重新接过手,听他道:“我准备一早回临阜,你去问问她的意思,一切以她意愿为主。”
红蕖应诺告退。
控制起来的男宾全都清醒过来,同那些丧失了理智的女客一样不厌其烦地骂骂咧咧,刘池把嘴给堵上,耳朵好受了很多,赵君湲却一次都没来看,只能麻烦甲笙两头传消息。